暗潮拍打堤岸的節奏開始紊亂。
車載空調送風口飄出雪松香薰殘片,随體溫在玻璃内側凝成霧凇般的圖騰。李艾莉的鑽石尾戒勾住方向盤皮質包邊,在十二點鐘位置劃出淺金色刻痕。
對岸輪渡忽然拉響汽笛,驚飛的白鹭掠過碳纖維車頂。
月光趁機鑽進她散開的發絲,将一縷銀白鍍在李蘇赫臉龐。
車儲物箱裡的黑膠唱片突然開始自轉,唱針懸空摩擦着《蝴蝶夫人》詠歎調的氣流。防窺膜外,蘆葦叢正将兩人的剪影撕扯成意大利膠片電影的噪點。李艾莉數到第十七下浪湧時,發現裙擺褶皺裡藏着片濕漉漉的銀杏葉。
潮水開始退卻。
月光在真絲被面繡出銀鱗般的波紋,李艾莉的睫毛掃過李蘇赫臉龐。他睡前噴的烏木沉香此刻纏在她發間,混着玫瑰汗味,像團将熄未熄的暗火。
此刻這人沉睡時倒像收起利爪的豹,掌心還虛攏着她手腕。
李艾莉在他懷中,數着他心跳間隔。
落地窗外飄進紫藤花的氣味。男人在夢中忽然收攏臂彎,鑲鑽袖扣硌得她肩頭發燙。李艾莉借着月光看他腕表跳動的幽藍熒光,這抹藍與屋頂漏進的星光,原是同一片天穹,此刻卻隔着三十八層鋼化玻璃。
她将耳朵貼回他胸膛,聽見他胸腔裡傳來深海般的轟鳴。
李蘇赫翻身時帶起絲綢摩擦聲,喉間滾出模糊的呓語。李艾莉趁機将鼻尖埋進他頸窩。昨夜被他按在古董書桌上時,紅木紋路烙在背脊的灼痛,竟比不過此刻看他睫毛輕顫時的心悸。
晨霧開始蠶食月光,她數到第一千七百次心跳時,終于敢用指尖碰他睡亂的發梢。這個用鋼筆尖指着着她鎖骨說“你連我袖扣都賠不起“的暴君,此刻呼吸正纏繞着她洗發水的茉莉香。
暗藍夜色泛起漣漪時,李蘇赫睜開眼。
李艾莉還未來得及收回的指尖懸在他眉骨上方,在晨昏交界處凝成易碎的剪影。
昨夜撞碎的青瓷茶盞殘片仍在牆角閃爍,此刻卻被他掌心溫度灼成齑粉。
“你在數什麼?“他帶着睡意的沙啞嗓音擦過她耳際。昨夜綁窗簾的銀線流蘇還纏在彼此腳踝,随翻身動作蕩起細碎光斑,恍若困住飛蛾的蛛網驟然收緊。
李艾莉的應答被吞進檀木香的漩渦。
月光在波斯地毯上流淌成河,倒映着天花闆的洛可可浮雕。
他指間纏繞的那縷她的長發,混着茉莉香波與私人訂制烏木香。
“睜開眼。“他突然掐住她下巴,鎏金打火機從床頭滑落,在羊絨地毯上敲出沉悶的顫音。
李艾莉在晃動的視野裡看見落地窗映出的人影,她的腳趾正懸在價值連城的明代花幾邊緣,如同她搖搖欲墜的清醒。
古董座鐘敲響五下時,飄窗上的山茶花苞終于綻開裂縫。孔雀藍與勃艮第紅在晨光裡融化成詭異的紫。他不小心扯斷床頭纏繞的鎏金鈴繩,那些鈴铛滾落的聲音,像極了她高跟鞋踩碎的水晶吊燈碎片聲。
第二天,李艾莉早早下班。
李艾莉踩着八厘米的細高跟從世紀大廈旋轉門擠出來時,正巧趕上晚高峰的餘韻。西裝外套沾着打印機油墨味,她解開領口第二粒紐扣,跟着人群湧向地鐵口的方向,卻在岔路口被一陣焦香勾住了腳步。
"老馬燒烤"的塑料燈牌在暮色裡忽明忽暗,鐵皮推車前騰起白煙,孜然粒在炭火裡爆開的脆響混着油脂滴落的滋滋聲,像支勾人的小調。李艾莉數着錢包裡的零錢湊近時,穿深藍圍裙的胖老闆正用鐵夾翻動肉串,羊油落在炭塊上"嗤"地竄起半尺高的火苗。
"五串瘦的,多撒辣椒。"她把公文包擱在油漬斑駁的折疊桌上,塑料凳腿在水泥地面拖出刺耳的摩擦聲。隔壁鐵闆鱿魚攤飄來蒜蓉香,煎餅果子攤的鏟子敲得铛铛響,穿校服的初中生舉着熒光氣球從她膝邊掠過,帶起一陣薄荷味的風。
第一串肉剛碰到舌尖,滾燙的肉汁就溢滿齒縫。辣椒面在口腔炸開的瞬間,李艾莉感覺後頸僵直的肌肉突然松開了。羊腿肉外焦裡嫩,肥油部分烤得半透明,邊緣卷起酥脆的金邊。她低頭咬第二口時,耳邊的碎發垂下來,在騰起的熱氣裡微微顫動。
"姑娘,你的酸梅湯。"老闆從泡沫箱裡掏出結霜的塑料杯,杯壁立刻凝滿水珠。斜後方代駕司機們圍坐着碰啤酒瓶,玻璃相撞的脆響混着烤面筋的甜醬味飄過來。李艾莉舔掉唇角的孜然粒,看霓虹燈影裡浮動的夜——穿露背裙的姑娘舉着自拍杆倒退,穿西裝的房産中介蹲在台階上啃烤饅頭,穿玩偶服的年輕人摘下頭套擦汗,濕漉漉的頭發像浸水的海草。
油星子在炭火裡噼啪炸開,她數到第四根鐵簽時,老闆忽然往她盤裡多丢了一串羊腰。"送你的,"男人用油亮的袖口抹了把汗,"看你跟那些白領不一樣,是真會吃的主兒。"李艾莉望着羊腰上晶亮的油花,忽然想起老家後山放養的黑山羊,暮春時節啃食的草尖還沾着晨露。
地鐵口的熒光牌開始閃爍末班車提醒時,她攥着浸透香氣的紙巾起身。身後烤架又騰起新的白煙,鐵簽在鐵絲網上刮擦出細碎的星火。
李艾莉快步穿過街角。風卷起樹葉擦過她裸露的腳踝,梧桐葉黏在發梢。
兩道雪亮的車燈突然刺破暮色。
銀色寶馬如同蟄伏的巨獸橫在巷口,兩位穿黑西裝的男人像從瀝青裡凝出的影子。其中一位黑衣男子,摘下墨鏡時金屬鏡框閃過寒光:“李小姐,請上車。“
“你們幹嘛?我不認識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