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又艱難地開動起來，轉向了一個更幽深黑暗的地方。沒有人說話，狂暴的雨點幾乎成了世界的主宰，羅盤指針仍然瘋狂旋轉着，微弱的金光被雨水沖得明明滅滅，老陳面色凝重，兩條濃眉擰在一塊，右手掌已經添了三四道新的傷口，鮮血蒸騰出袅袅熱氣。

啞巴突然勒緊缰繩，老馬前蹄揚起時帶起一蓬混着碎骨片的泥漿。前方山道被塌方的巨石堵死，石縫裡卡着半截森白的腿骨。老陳的喉結上下滾動，他看見啞巴的右手在微微發抖——二十年前在長白山收蛟，這雙握過斬龍刀的手都不曾抖過半分。雷光劈開雲層的刹那，老陳面色不動，左手揚起小刀，毫不留情又劃下一道傷口，新血噴湧而出，這刀很重，皮肉翻起，幾乎可以看見白骨。

“開路！”老陳一聲暴喝，将右手猛地向前方一揮，一道鮮血潑向空中。兩人緊緊盯着前方的黑暗處，雨簾後隐約浮出條岔路，岩壁上用朱砂畫的符咒被沖刷得支離破碎，像一道道流血的眼眶。啞巴伸手去摸腰間裝黑狗血的竹筒，卻發現皮繩不知何時斷成兩截，狗血早就不知撒在了何處。

"走。"老陳的聲帶像是被砂紙磨過。啞巴的疤臉抽搐兩下，突然揚起馬鞭在空中抽出一串炸響。老馬噴着白沫沖上岔路，車輪碾過滿地碎骨片，發出類似嬰兒啼哭的脆響。

穿過黑暗的山洞後，一座奇崛的大山在颠簸中顯出真容。駛出山洞的瞬間兩人同時倒吸一口冷氣，環形峭壁如同被巨斧劈開的頭蓋骨，岩層斷面泛着油脂般的光澤，幽幽紅光呈蛛網狀包裹住這座山脈，山頂亮着火光，暴雨中隐約傳來哭喊、尖叫和一種詭異的低聲嘶鳴。

"上山！！"老陳率先跳下車，“貨先不管了！”随後展開雙臂，躍到一塊巨石上，以一種絕非凡人的輕盈身姿一踮腳，飛進了黑暗。啞巴緊随其後，消失在了雨幕中。馬焦躁不安地打着噴嚏，甩着蹄子，但沒有因為莫名的恐懼逃入山林，似乎被限制住了。

雨下得更大了。一顆小石頭忽地從馬車旁的山坡上滾了下來，砸在了篷布上，又骨碌碌滾了下去。

地面突然傳來詭異的震顫。不是地震那種搖晃，倒像有什麼東西在地下翻了個身。老馬哀鳴一聲，前蹄跪地，鼻孔噴出的血沫把雨水染成了粉紅色。還不等馬兒站起身來，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從山坡上傳來。那聲音像是千百頭野獸同時咆哮，震得馬車發出了一陣不堪重負的嗚咽。整片山坡都在移動，黑色的泥漿裹挾着巨石和樹木，像一頭巨獸般向那輛小小的馬車撲來。

世界好像安靜了一瞬間。

雨聲似乎更大了，泥點歡快地跳起來，又落下去。

遠處也是鋪成一灘的淤泥。馬車的殘骸支離破碎地分散在各處。

又是一聲詭異的尖嘯。

接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