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抛棄這件事的在意,出乎我自己的意料。我好像急需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對我好的人,親自向我證明。我的存在不是無意義的,我是有被愛的資格的,我隻是生錯了家庭,而不是錯生了我。
他已經快睜不開眼了,但他還是緊緊地盯着我,反複地、吃力地搖頭。
這一刻心裡再多怨言,也消散了。
我湊過去,用手蓋住爺爺的眼皮,幫他合上了眼,并對他說了最後一句話:“ 我不怪您,爺爺。”
也是那天,我知道了。病房裡的生面孔,是媽媽兩年前試管來的女兒——靳昭熙。
是爺爺再三阻攔媽媽,不讓她把女兒帶回家,怕我多想,怕傷了我的心。
于是,爺爺把家裡隔壁棟的别墅也買了下來,靳昭熙在那呆了兩年,一點風聲沒讓我知道。
難怪我10歲以後媽媽像是變了個人,這麼想來,這一切都有迹可循。
爺爺去世後,媽媽把靳昭熙帶回了家,我住校回家的日子,靳昭熙總會睜着圓滾滾又大大的眼睛望着我,用她奶聲奶氣的聲音,叫我“姐姐”。
我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妹妹沒有恨意,或許是知道她是爺爺的親骨肉,愛屋及烏,我越看她越順眼。
媽媽失去愛人、失去孩子,如今又失去了父親。剛開始,她隻是整天郁郁寡歡,不愛說話。演變到後來,她又像從前那般開始使用暴力,一個不順心,連小小的靳昭熙都不放過。
女性的同理心在這一刻大爆發。
由于自己淋過雨,我努力用自己小小的肩膀,為靳昭熙撐起一把破破爛爛的傘。
能遮多少遮多少。
我開始走讀,盡力護着她,并在内心祈禱她長大後把這些痛苦一并忘卻。
我幾次三番地抱着靳昭熙,擋下強而有力的皮鞭,背後被鞭打得皮開肉綻,火辣辣地疼。
每每媽媽消氣後,陸姨替我上藥,總是哭着說這得多疼啊。
但我好像麻木了,我的心裡沒有疼,隻剩下對靳昭熙之後日子的擔心。
她不能像我一樣。
我不會一直這樣呆在家裡,護不了靳昭熙一輩子。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于是我想出了對策。
我知道媽媽是生病了,找了一天媽媽心情看着還不錯的日子,和陸姨好說歹說,終于哄騙着她去看了心理醫生。
日子就這麼一直到我高三,媽媽的情況穩定了很多,隻是對我的控制欲更甚,好像把我當成了她宣洩情緒的唯一出口。
她說我是欠她的,她把爺爺的去世賴在了我身上;把靳昭熙有時的孩童脾氣,歸咎于是我沒有給她做好榜樣;把自己的情緒也怪在我沒有好好哄她。
但好在,她不會再打靳昭熙了。
我平靜地接受着這一切,吃飯、學習、考試,卻在心底盤算着逃離她的計劃。
那年我剛好成年,我假意參加了高考,交了白卷。但其實我早就偷偷溜去考了雅思,遞交了申請。
全家人都在等着我的高考成績時,我拿到了offer和獎學金。
終于我如願以償,拿着偷偷攢的錢,甚至連靳昭熙都沒說,飛去了國外求學。
國外空氣是自由的,人是自由的,但我的心總是空落落的。
爺爺去世後,這是第一次,時間隻屬于我自己。
我開始頻繁地懷念他,也開始懷念給我取名叫言言的慧媽,要說我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是誰,也就隻有她們了吧。
在我離開前,尋着記憶,去找過那家福利院,但早已更換了主人。
現任院長隻告訴她,慧媽退休還鄉了。
世界上最愛我的兩個人都消失了,我想再也沒有人會愛我了。
但,她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