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自小就知道自己是不被期待的孩子。
母親因誕下她而放心奔赴戰場,父親因她的出生而導緻母親在戰場死去耿耿于懷,而母親的家人更是在知道她跟父親這個偏遠小民有了關系之後徹底斷絕了消息,直到母親身亡,屍體被悄然接回了仙舟。
所有人都因自己的私欲讓她出生,但所有人都不珍視她的出生。
人類,是欲望的戲谑之獸,隻遵從本心,無關他人生死苦痛。
就算在大環境的倡導下披上假皮,可誰能辨别那到底是為了讓自身融入社會而作的僞裝,還是真的是那般心懷善意之人呢?
所以,忍冬隻看一時的行為,隻做一時的判斷。
“那麼,芝玉姥姥,你,又知道多少呢?”
從戰場回來之後,忍冬不顧自身不輕的傷勢,立刻找上了後勤收斂部,把那小團沉眠的木藤球交給了他們。
那是這幾十年真切教養她、愛護她、陪伴她的姥姥。
雖然她知道姥姥對她多少有點愛屋及烏,但沒事兒,多少人連對她愛屋及烏也做不到。
所以,她會給她一個仙舟人期待的結果,作為尚有神志的人類沉眠。
忍冬雖然眼睛一直看着束縛着姥姥肉身的木藤球被帶走,但戰場磋磨緊繃的神經可沒有放過悄然出現在她身後的那個人。
……一個,本該受到倏忽影響,卻仍然維持人貌,體态輕盈健康的老人。
見她回頭,那人日常肅穆的臉勾起了一抹輕蔑笑意,眼神帶着欣賞地上下打量了她一圈,說:“不錯~沒想到木姜那老東西居然有這般好運,這撿來的孫女居然有這種能力。丫頭,慈懷藥王的恩典可賜予你,等你有所參悟之時,那老太婆也不是不能再醒過來。”
忍冬擡起眼皮輕睨了一眼面前這嚣張跋扈以緻面容猙獰的老太婆,幽幽歎氣:“你不該離我那麼近。”
話音剛落,不詳的紫霧便如同潮水一般,從忍冬四周湧了出來,直撲過去包裹住了芝玉,就如同食人花一口吞下送上門的小點心一樣,瞬間,了無聲息。
“畢竟,植物也吃肉嘛~”
這裡是仙舟人死亡、堕入魔陰身的收容處,是悲傷與絕望齊聚之地。所以,幽幽陰氣也蔓延在周圍,無人可願接近。
如同毒藤靜谧滋生此處,無人可察的角落,白發骁衛隻能靜默地看着那株毒刺漸生的花蕊,金眸黯然。
一切很快結束,但水面下的隐流卻逐漸激烈起來。
仙舟第三次豐饒民戰争大捷,伴随着歡呼聲,忍冬陷入了隐秘的圍剿之中。
古老的仙舟啊……有多少人尚還不滿足,有多少人又在等待着吃掉身邊才笑對過的人呢?
忍冬這個失掉所有親骨的外來仙舟人,在自覺離開丹鼎司之後,不斷在生活中發現時不時的窺視,和遭受時不時的突襲。
雖然稍有麻煩,但對于命途力量已經成熟的她來說,這些隻是來送菜的小點心。
隻不過……
“又是你。”
忍冬對于面前這位眼熟至極的雲騎骁衛,眼神迷惑中地透露出了幾分懷疑和不解。
畢竟就算是在仙舟這種跟豐饒民矛盾叢生的地方,她這一天天打人舉報的作風,也實在是很令人懷疑的。
本來在第一次那麼做的時候她就在等着人上門抓她了,但沒想到,風平浪靜的,就跟她是一個尋求幫助的普通仙舟市民一樣。
直到一次次都是這個眼熟的面孔出現在她面前,她就知道有人幫了她。
大概……是景元吧。
煥藍已經失魂落魄好長一段時間了,注意不到也幫不到這種地步;丹鼎司的路子被她自己親手封死了;學宮也沒有其他熟識之人。
隻有景元了……
可……白珩的事……
忍冬輕晃了一下腦袋,心底悄然松了一口氣。
大約是因為還有人在記挂她,也大約是發現仙舟沒有不堪到看不見未來的地步……
忍冬擡眼看着面前雖然一臉堅毅,但還是從眼底透出幾分心虛絕望之意的雲騎,試圖笑笑,啊、臉太僵了,做不到。
所以她面癱着臉說:“這些都是潛伏在仙舟的豐饒孽物,此前由于我擊殺了孽物芝玉引起了他們的注意,所以才屢次前來騷擾。但既然景元前輩已經注意到了,也沒有讓我鬧大,大抵是有自己的主意,我便不多問了。隻望此後前輩若要再行這般善舉,還望告知于我。忍冬實在愚鈍,離開戰場之後腦子已經無法折騰此中真意了。實在感謝。”
說完,忍冬擡眼直直望向開始眼冒金星的雲騎,平靜地問:“記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