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當時聽到忍冬遇險的消息時,第一瞬間大腦就一片空白。接着出現的是源源不斷的痛恨和後怕,還有一絲若隐若現的僥幸。
不會的,這隻是一種預測……
隻要趕得及,隻要預測時出現一點差池……
那就不會發生!
……可星星墜落了。
那經由他過眼了千萬次的星海号的藍色光幕,就這麼在他眼前被黑洞吞噬了。
如果、如果再快一點……
景元面容沉肅,一連兩周都無法對下屬和羅浮民衆表現自己的若無其事,露出自己溫和的笑容。
那段時間他過得渾渾噩噩,上職下職,大腦裡都在想,那是不是一段幻覺?他其實是在夢中?
隻要醒來……
但當他真的在深夜拿起陣刀,那明亮的刀光反射到他的眼睛時,他的内心卻後知後覺的真實刺痛了起來。
他憤然甩開了這把叫【石火夢身】,陪伴了他多年的陣刀。無法控制的低低笑了起來,東搖西晃的背過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浮名浮利,虛苦勞神,歎隙中駒……此為石中火,夢中身……”*
第二天,景元的臉上又能挂起笑容了。
一直守着他的彥卿在庭院内發現了陣刀,擔憂給他送回來時,景元這漫長的兩周以來,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溫和的說出了感謝。
心已磨利,刀已在手,該……動手了。
景元那時望着雪亮的,反射出自己那雙晦暗金眸的刀鋒,嘴角勾起的笑意,極盡溫柔與暢快。
眉眼間,少時的鋒芒氣又隐隐顯露了出來,俞盛,俞狂。
他帶着成年磨練出的氣度,站在庭院内看着遠方,成竹在胸。
此後一年,景元一直在準備着棋局将起的落子。對彥卿和符玄等注定接任羅浮大任的繼位者,也不再有多少的慈軟。筆鋒刀尖,危難權勢,他以幕後操控者注視着一切。
但他太過冷酷的作風,與迅速走出忍冬的死亡,都讓一些人隐隐不滿和擔憂。
其中,就有忍冬收養的兩個孩子。
艾蓮娜作為與他們長期生活過的女孩兒,她對他這麼快走出忍冬死亡的悲痛雖有些許憤然,但就如同那長久的照顧一般,她很了解他與忍冬之間的感情。所以,對此的擔憂大過那一點自身情緒。
而卡卡瓦夏……現在大約該改口叫砂金了。他對他,就直接多是譏諷和不爽的嘴臉了。
有母親,有姐姐的和諧一家,才有卡卡瓦夏。而由忍冬作為紐帶聯結的這個家庭,失去她,這個家也失去了再呼喊他卡卡瓦夏的權利。
所以,砂金在這個家登場了。
油腔滑調,明諷暗諷,砂金那蜜裡摻毒的唇舌實在是擾得家裡一片雞犬不甯。
與沉默的景元和愧疚的彥卿不同,最後還是艾蓮娜不忍看着忍冬媽媽喜愛的孩子跟景元叔叔打起來,她強制把砂金帶走了。
離開之後,公司的砂金總監在寰宇發布了一則高額懸賞令。懸賞的内容嘛……找到他的忍冬媽媽。
可幾十年過去,盡管對這筆酬金很是心動的寰宇獵寶人,也無法帶來任何讓砂金高興的消息。
而在距星海号事件一年後,羅浮與曜青聯手了。
之後的事,對脫離羅浮的景元來說,就如同白駒過隙,霧裡看花,沒在大腦裡留下多少記憶了。
畢竟,每日捏着那顆逐漸枯黃的小藤球,他被濃烈的愛與恨纏繞的心,怎會留意那些該死的、陌生的人呢?
他做到了他該做的,此後餘生,他該去把他逃跑的夫人抓回來了~
卸位那天,景元溫和的假笑總算能脫下了。他眉眼彎彎的笑着走出神策府。擡頭看着與他們那一代人記憶逐漸偏移的羅浮,嘴角的笑容拉大,鼻腔短促的極呼了幾聲,笑出了聲。
他笑着走向早已準備好的飛槎,啟動離開了。
遠去之時,他看着龐大到無法一眼盡收的羅浮仙舟,看到了自己一生在此生長的痕迹。
“我愛你,所以我把一生的理智謀劃送予你;可我也愛夫人,就算夫人并不想收,但景元要把自身的感情和未來送予她了。”
“……羅浮,保重。”
飛槎如同又一顆流星,劃過了仙舟長達八千多年的曆史。過去,也有類似的流星;在未來,也将會有數不清的流星。
【終末】言:此世正在奔赴一場破滅,沒有未來。
可多方博弈,多方籌謀,出現了一顆星核精。她帶領破除一切苦厄。
可荒原野草,街角巷陌,也出現了數不清的野生星星。他們是注定破滅的小人物?他們是掙紮的向前者。
“實驗就是這樣,你得控制變量。不然,一點小小的疏忽,可能帶來整場實驗的巨變。”黑塔笑着注視面前的大機械頭,這是她第一次觐見成功後的第十九次“拜訪”了。
“祝願你,大機械頭。也祝願我,黑塔女士~我們的宇宙總算不用像勇者救公主那般,遭受諸多苦難了~”
嗡——
未知的機械奏鳴響起,回應着這話。
自此,他們的宇宙,也算成為曆史的枝杈之一了。
流星啊,繼續無畏的劃過天際吧——
E-703星球,星空幾沉幾落,竹林葉落又生。
又是三月過,忍冬仍舊還未想起景元說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