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小兵眼中燃着仇恨的火焰,比塔台上的火把更加熾烈。
趙遠拉開小兵,站在瞭望台的風口處眯眼向遠處望去。
海風唦唦的吹着,十數條關船借着風力,一齊擁入了海灣。在船頭,光頭豎辮的倭寇耀武揚威的高舉着火把,腰間的佩刀上凜凜映出寒光。
那些刀刃上,可是嗜過大燕老百姓的血啊。
趙遠死死握緊了拳頭,畢剝燃燒的烽火映照着他黝黑的臉龐。
他的家鄉就在海灣對面的小漁村裡,從小到大,村裡人無不談倭色變。倭賊所過之處,燒殺搶掠,片甲不留,讓他們這些傍着海長大的人,如何能不恨!
趙遠霍然轉身看向瞭望台下不遠處的中軍大營。夜幕中的軍營仍像一鍋沒有架在火上的涼水,絲毫沒有要沸騰的意思。
趙遠心中火急火燎:“怎麼還沒打旗子發令出兵?”
小兵同樣不知所以的搖了搖頭:“哥,号角已經吹了三遍了,可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呐!”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
趙遠牙關暗咬:“能喘氣的,不怕死的,拿起家夥,跟我走!”
風中混着鹹澀的味道,分不清到底是海水的鹹,還是鐵甲兵器的澀。
倭寇的船靠了岸,百十多個倭賊跳下了船,如狼似虎的向岸邊撲來。
趙遠目眦欲裂,仇恨的怒火化作了喉嚨裡一聲喑啞的低吼。
“兄弟們,殺!”
這方土地,吾生于斯,長于斯,吾之先輩血親,亦長眠于斯。這裡從來就是漢家祖祖輩輩紮根的地方,怎能容忍異族強盜染指!
趙遠舉起了長劍,劍鋒所指,是敵人來的方向。
眉目堅毅的青年帶着人如利劍般直刺入成群的倭寇當中,精壯的小夥子們個個都殺紅了眼,有溫熱的血混着腥氣濺到他們臉上,倭寇的刀也曾這樣割斷過父老鄉親的喉嚨,而如今,血債血償。
夜幕中,海灘上的喊殺聲交雜成混亂不清的一團。
趙遠依稀可以聽懂些倭國話。他正與一個穿武士服的倭賊纏鬥在一起,刀劍锵锵相擊,兩人的目光越過寒鐵對視一瞬,趙遠聽見那倭賊罵了句髒話。
這群倭寇似乎并不戀戰。對面那倭賊啐了一口,突然抽了刀,轉身便跑。
趙遠趔趄了下身子。這樣就想走?沒這種便宜事!
有倭寇已登上了關船,攀着繩索在船頭高喊到:“快撤!”
“站住!”趙遠大喝一聲,提劍追了上去。
那倭寇跑的飛快,眼見就要追不上了。趙遠發了狠,揮起劍柄狠狠一擲。
劍鋒劃破風聲,從那倭賊的胸膛中直穿過去。他歪斜着又跑了兩步,最終覆面倒在了海灘上。
“平野!”
趙遠隐約聽見有人用倭國話喊了這樣一個名字。
倭寇見有大燕軍中士兵抵擋,知此次偷襲不利,風卷殘雲般的上了船,落荒而去。
趙遠掐腰喘着粗氣,口中罵了句娘,臉上卻釀出了一絲暢快卻又痛恨的笑意。
他想轉身去喚他的同伴,卻忽而驚覺,并沒有人聚攏在他身邊。
趙遠回身望去,就在離他幾步路的地方,方才在瞭望台上同他說話的那小兵,一動不動的躺在海灘上。
有一條深深的刀痕,割斷了他的咽喉,他倒下的時候,眼睛甚至還未來得及閉上。
一瞬間,天與海都失了顔色,一切倏忽間變得一片空白。
怎麼會……怎麼會!
這個孩子,今年才剛滿十四歲,是謊報年齡進的軍營。他家裡人全被倭寇屠戮殆盡,他總是哥前哥後的喊着趙遠,就是希望能多與他學些本事,有朝一日能找倭賊報仇。
趙遠茫然的向四周看去,他想去找人救救那孩子,可理智又告訴他,一切都太遲了。
在不遠的地方,卻有重重疊疊的燈火向海邊湧來。趙遠下意識的攥緊了拳頭,方才與倭寇對峙的緊張還未退去,可他旋即意識到,這是大營中的軍隊出動了。
趙遠被人帶回了軍營。
他隻是麻木的被人指揮着向前走,不知走了多遠,也不知到了什麼地方。
直到最後隻剩了他一個人。
趙遠擡起頭,前方不遠處,獵獵燃燒的火把之下,有個穿紅衣服的官正在等他。
那人是靈山衛的關防長官,晉升小旗的時候,正是這個人,将象征着身份的鐵牌放在他手中。
那時的趙遠意氣風發,在心中暗暗告訴自己,作為大燕朝的官軍,要以無條件服從命令為榮。
可此時,他隻能步履踉跄的走上前去。堂堂七尺男兒,說話卻已帶了哭腔。
“大人,為何,為何不早些出兵啊!”
可趙遠卻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寒光乍現,利劍的薄鋒一閃,劃過了他的喉嚨。
趙遠雙目驟睜。
血汩汩的漫出來,他喉嚨中嗬嗬了幾聲,想問一句,為什麼?
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命竟然會結束在同族之胞的手中。
可湧出的鮮血堵住了咽喉,讓他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倒下去的時候,趙遠的眼睛同樣不曾閉上。那官員紅色官服的補子上,繡着一隻猛獸,從前覺得威風,可現在,隻覺得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