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绫從譚小澄那裡出來,回到自己的房間,倒頭便睡。
睡飽了的時候,周遭一片昏暗。她懶散的拉開床幔,見西向的窗戶有長長的日光斜照進來,看樣子,申時都已經快過完了。
“鈴铛?”
夏绫喊了一句,卻沒有聽見回聲。狗子沒在屋裡。
她起了床,把衣服都穿好,想要出門去找狗。
拉開門,卻見到一人坐在門口的台階上,正在安靜的哄着狗玩。
“阿澈?”
甯澈穿了一件繡雲肩的寶藍色常服,沒有戴冠,隻是額上戴了網巾。
“喬喬你醒了。”他回過頭,露出一個有些疏落的笑。
夏绫坐到他身邊,伸手在狗子脖子裡撓了撓。小鈴铛很滿足,沒骨頭似的趴在地上,濕漉漉的鼻子裡咕噜咕噜。
甯澈偏頭看着夏绫:“是累着了麼?怎麼下午睡這麼久。”
夏绫心說,豈止是下午啊,她從早上一覺睡到現在,連午飯都沒吃上一口。
但她哪能說這大實話。夏绫摸了摸鼻子,囫囵着答:“晚上有狗折騰,鬧騰的不讓人睡覺,現在才補的。”
甯澈噢了一聲:“你要是嫌累,那我再找兩個人,晚上把狗送過去讓他們看着,你白天陪它玩一下就得了。”
“不用不用,千萬别。”夏绫連忙拒絕。此狗非彼狗,她晚上去值夜這事,可不能給整露餡了。
夏绫雙手托着腮,軟糯的臉蛋在她手掌裡嘟成一團。天氣很清透,夕陽斜斜的照在琉璃瓦上,在這坐上一會,還覺得挺舒服的。
“哎,今天不九月十五麼,你不去娘娘那?”
“中午去的,吃完飯就回來了。”甯澈說的索然無味,“在她那讨不着好臉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待久了倆人都覺着煩。”
夏绫隻說了個嗯,拾起一根小木棍,沒有目的的在地上畫圈圈。
甯澈用手肘拱了夏绫一下:“你這次回來,也沒上永甯宮去看一趟?我記得你之前跟皇後還挺好的,你們見了面或許能有話聊。”
“沒有。”夏绫看着腳尖搖了搖頭,“我又待不長,過些日子就得回行宮去了,就沒想着走街串巷的把所有人都打擾上一遍。”
這話甯澈聽了有些失落。他張嘴要說些什麼,但想了想,又把話咽了回去。
“對了阿澈,跟你說一聲,我這兩天想回浣衣局一趟。”
甯澈挑眉:“回去做什麼?”
夏绫道:“當時進宮走得急,我什麼東西都沒來得及拿,行李還都在那放着呢。雖然在這什麼都不缺,但還是自己的東西用着會更順手些。”
甯澈放下心來:“行,那随你。出去多逛會,晚點回來也沒事。”
夏绫呲着牙一樂:“多謝陛下。”
甯澈斜了她一眼,忽然很想在她臉蛋上掐一把。
“喬喬,我還有點正事想要問你。”
“嗯,你說。”夏绫不免好奇,他找自己能有什麼正事。
甯澈籲了口大氣,好像是把看不見的重量又背在了肩上。
“你小時候,是不是有遇上過倭寇?能不能給我講講,當時是什麼樣子。”
夏绫神色凝重了起來。怎麼說起這個了,那可真不是段讓人願意想起的記憶。
“是又有倭賊來犯了?”
甯澈颔首:“昨日收到的線報,萊州府,登州府,自靈山至靖海一帶,幾乎在同一時間,有幾波倭寇同時登陸侵擾。倭賊上岸後燒殺搶掠打家劫舍,甚至還毀了好幾座軍備庫,損失不可謂不慘重。”
夏绫恨恨道:“這是都搶到山東來了?”
甯澈亦冷笑:“真是蹬鼻子上臉。”
倭患一再北移,且是愈演愈烈。再往上一步,可就要到京師了啊。
*
山東靈山衛,九月初九,夜。
夜色中的海灣幻化成了一方沒有邊際的墨池,海浪在空曠的天幕下沖刷着礁石,卷起海水中特有的鹹腥氣送到風中。
老漁夫坐在礁石上,借着船上昏暗的漁燈,虛着眼在修補漁網。
他擡頭向遠處望了望,在海灣另一側的高處,有經久不息的燈火徹夜長明。那裡是大燕朝的靈山衛,膠東一線的海防重鎮。
老漁夫的兒子是靈山衛的小旗,已有半年沒回過家了。日前收到了兒子的來信,說他近日升了職,能回家來歇上幾天。
想到兒子,老漁夫原本昏花的眼,在漁燈下卻亮了起來。他要趕明早第一波出海,定要好好下幾次大網,等孩子回來做幾頓好吃的給他。
靜夜中倏忽間卻出現了些不同尋常的響動。老漁夫皺了皺眉,多年來靠海吃飯的經驗告訴他,這是有船在朝岸邊來了。
老漁夫站起身向遠處望去,黑夜中的天與海原本該是一方難以分割的黑幕,而此時在天海的夾縫間,卻出現了散落跳抖的火光。
那些光點越來越近,終是在海面上連成了一條光帶。
老漁夫看清楚了,那是一艘艘關船,正開足馬力向岸邊逼來。
他驟然張大了雙眼,轉身拼了命的往漁村中跑去,大聲呼道:“倭賊,倭賊來了——”
靈山衛的瞭望台上,渾厚的号角聲乍然沖破夜色,撕裂了這夜晚的甯靜。
趙遠一個寒戰驚醒過來,下意識的站起身就往瞭望台上跑。
今夜瞭望台上有兩班人站崗。他站了前半夜,平安無虞,于是下了崗在瞭望台下的木棧旁眯瞪上一會。
“哥,是倭賊,已經快要靠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