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我嘴巴很嚴的。”湯圓用力點頭,“小喬……唔,那以後,我能管你叫小喬姐嗎?”
夏绫莞爾:“沒人的時候可以。”
湯圓兩眼水潤潤的:“小喬姐,我在宮裡認識的人不多,就同小澄哥還親近些。可他在乾清宮做事,好多事情都不能同我講,我心裡總是提心吊膽的,生怕他會犯什麼錯惹了主子不高興。他很信任你,如果你見他哪裡有毛躁的地方,一定幫襯着他些行不行?”
夏绫失笑:“小湯,小譚哥的官階可比我高多了,哪裡用得着我幫襯他?”
湯圓搖了搖頭:“不一樣的。小喬姐,你敢扮成内侍在乾清宮行走,萬歲主子一定也知道你是個女孩。雖然我不知道你跟萬歲爺是什麼關系,但主子一定是看重你的。所以有時候,你說一句話就能解決的事,小澄哥可能扒層皮也未必能求得來。”
夏绫不自覺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小湯,你真是個聰明的姑娘。”
“哪裡有。小澄哥總說我沒心眼子,整天就知道傻樂。”
湯圓低下頭,羞赧的很。
夏绫卻不這麼想。說她聰明,不止因為湯圓能看到這一層,更是因為她把分寸守得十分恰到好處。
夏绫想起方苒那日同她講的,有人傳她接近小鈴铛是為了往上爬的閑話。她有意再探一探湯圓,于是問到:“小湯,你就不怕我是故意接近萬歲爺的狗,就是為了往上爬一爬?如果我是在利用小譚哥,之後又落井下石怎麼辦?”
湯圓凝住了神色,臉色白了白。
可她思量了一會卻說:“我覺得你不是。小喬姐,我總覺着你跟這宮裡的好多人都不一樣。”
夏绫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嗯,就是,你好像是不戴面具的。你的高興,或者不高興,讓人感覺都是真的,而不是裝的。所以我覺着,你臉上的好就是你心裡的好,不是在騙我的。”
夏绫啞然。她雖然明白,在這宮裡,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是常事,但在心眼裡,她從沒把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當做一件奢侈的事。
為什麼會這樣呢。
夏绫忽然感到一種醍醐灌頂般的難過。
因為傅薇。
細想想,她在這尊卑分明的宮廷中,似乎并未做過真正的奴婢,而更像是尋常人家養出來的未惹塵埃的碧玉。
是因為有傅薇在,她才能知事明理,自尊自愛,即便隻是個卑微的小宮女,卻仍然要珍視自身。
這份善意在偌大的皇城當中微不足道,可對夏绫來說,卻成就了她如今的全部。
湯圓見夏绫不說話了,小心的問她說:“小喬姐,是我哪裡說的不對了嗎?”
“啊,沒有。”夏绫淡淡笑了笑,“隻是剛剛,忽然想起了我的一位長輩。”
湯圓和善的一笑,腮邊的酒窩俏的好像能裝下天邊的晚霞。
“小喬姐,你前面掉了好多碎頭發,我再幫你梳梳頭吧。”
夏绫坐在小杌子上,湯圓站在她身後,将她的發冠散開,拿梳子輕輕篦着她的頭發。
夏绫被湯圓擺弄的很舒服,眯着眼睛,就像小鈴铛被撓脖子時那樣的慵懶。
“小湯,”夏绫一直有個疑惑,借這個時機問到,“你為什麼,這麼心甘情願的跟着小譚哥?他畢竟是個……”
是個宦官,和完整的男人,是不一樣的。
湯圓卻全然沒有避諱:“小喬姐,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她依然柔緩的梳着夏绫瀑布般的黑發:“我剛進宮的時候,笨手笨腳的什麼都做不好,打掃的時候不小心砸碎了東宮的一個花瓶。小澄哥那時候也就是個普通的雜役,他是第一個發現我的。我當時怕的厲害,他見我可憐,就把罪頂了,說花瓶是他打碎的。”
“因為這事他挨了罰,膝蓋都跪出血了,瘸了好多天。我心裡過意不去,就煮了些熱粥給他送去。他見了我卻哈哈一笑,說他自己皮糙肉厚的,一點都不覺得疼。如果換了我,肯定要委屈的哭鼻子,他最見不得姑娘家哭了。”
“小喬姐,我是個沒有什麼志向的人,特别容易滿足。在宮裡做奴婢本來已經很辛苦了,何必還要跟自己過不去呢。這朱牆碧瓦雖然都是主子們的,但日子是咱自己的不是?我不管小澄哥是宦官,還是别的什麼,隻要我同他湊在一塊,日子過得樂呵,這就夠了。”
這丫頭,平時看着不怎麼愛言語,可真說起話來,還讓夏绫心坎裡怪感動的。
夏绫問:“那,他對你好嗎?”
湯圓嗯了一聲:“小澄哥總說我沒心眼,可我覺得他才真傻。他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給我花錢時卻大方的很。所以他當差的時候才那麼拼命,生怕自己被擠下來。他想進東廠,也是因為那樣能多護着我些,不讓别人欺負。”
“哎,真好。”夏绫的思緒飄的遠了些,“我認識個人,她同你一樣,也容易滿足的很,不聲不響的過自己的小日子。隻不過,她不如你命好,一直都沒遇見過自己的知心人。”
小湯問:“那她在哪裡當差呀?沒事的時候,可以叫她過來一起吃東西的。”
夏绫搖了搖頭:“人早就不在了。”
湯圓手巧的很,頭發在她手裡攆了三兩圈,便在夏绫頭頂闆闆生生的绾成了一頂小髻,一點碎發都沒有。
夏绫将官帽重新戴好,同湯圓說:“小湯,一會我用好了爐子就回去了。今天多謝你,同你說話我很開心。”
小湯還不舍的她走呢。
“小喬姐,你不是說晚上要一起吃飯的嗎?”
“嗐,”夏绫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被你給說的,也有點想念我很珍惜的人。我好幾天沒見到他了,得回去瞧瞧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