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喬,你……你不能這樣!”
她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來一股大力,握的夏绫手腕發疼。
“喬喬,你得答應我,自私一點,凡事多為你自己想想。女孩子的珍貴,隻有咱們自己最明白,所以也隻能由咱們自己來珍惜。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決定同阿澈在一起了,那也一定要讓他明白你的可貴,不能随随便便就把自己交出去,明白嗎?”
夏绫本能的在抗拒。傅薇說的這些話,她不想聽。
可她仍在顫抖中掙紮着維持住自己的氣息:“薇姨,如果我想你了,那該怎麼辦呢?”
“喬喬,如果你過得開心的話,在想念我的時候,也不該是難過的。”傅薇理了理她額頭上的碎發,把夏绫纜到她懷裡,“所以,你一定要好好過日子啊。姨希望你每次想起我來的時候,都是笑着的。”
夏绫埋在傅薇懷裡,聞着她衣服上的皂角香,低低的啜泣了起來。
“薇姨,我答應你,會好好的愛自己。”
傅薇輕輕的抱着她,時間似乎倒退到了很久以前。
那時候還在浣衣局,孩子們也都還小。傅薇半夜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小姑娘背着身,咬着被子不敢出聲的哭。
她說自己是想家了,想爹,想娘,還有哥哥。
傅薇跪坐在床上,把小姑娘抱在自己懷裡,拍着哄着,直到她滿臉淚痕的睡過去。
一轉眼,孩子那麼大了,她再也抱不動了。
人生何其短暫呐。隻盼真到了離别的那一天,她二人皆能從容。
*
夏绫背着行李,在元武門前的夜色中,已經徘徊多時了。
雖然在她不長的人生中,離别并不是件罕見的事。可每次到了分别的當口,她還是做不到從容。
宮中每逢初四、十四、廿四,皆有淨軍将宮内堆積糞壤自元武門運出紫禁城。此日恰逢十四,夏绫怕出宮門的時候耽誤太久,于是四更便到門前來侯着了。
果不其然來早了,孤零零的,隻有她一個人。
夏绫倚在牆邊,将包袱拎在手裡,低頭歎了口氣。現在她才敢對自己說實話,這麼早出來,是想早點出宮沒錯,畢竟浣衣局那邊回行宮的車又不等人。
可她更怕的,是等到前面大宴結束,要是萬一再遇上什麼人,或許又得生出枝節來。
夏绫搓了搓手,還未及嚴冬,可今夜怎麼冷的這樣厲害。
待到快五更時,有車轍壓過地面的聲音自遠處的宮道傳來,一輛輛木闆車上載着碩大的木桶,是淨軍也來等着出宮門了。
這些人是這皇宮中最下等的差役,都是辛苦讨生活的人。
天色被即将到來的新一日洗的越來越淺,終是到了宮門要開啟的時候了。
夏绫排在人群中,等待着那兩扇沉重的朱門緩緩開啟。有來自萬歲山的風,從那逐漸變寬的門隙間灌進來,吹得她禁不住眯起了眼。
要出宮的内侍,拉着沉重的木車,無聲的依次序向宮門走去。夏绫跟在他們身後,元武門近在咫尺了。
就在這天色既白的時候,背後忽而傳來兩聲狗叫,逆着風送進了她的耳朵裡。
她的脊背聳然一僵,指甲狠狠的扣進掌心。
夏绫沒有回頭,提了腳步卻向宮門走得越發急促。
她解下腰間的烏木牌,遞給門官去記牌子。對方伸手去接,可夏绫遲疑着又将手往後縮了縮。
門官斜了她一眼:“你到底走不走?”
“對不住公公,給您吧。”夏绫伸出手,将牌子遞了出去。
她側身站在恢宏的門樓前,就在門官記牌子的這一會,還是稍稍向門内偏了臉。
就瞥這一眼。
空寂無人的宮道裡,小鈴铛蹲在路中央,直勾勾的看着她,雙眼濕漉漉的,目光中的期待尚未熄滅。
久遠的記憶霎時間被吹醒。那是夏绫很小的時候,母親把她賣到人牙子手中,她也是這樣濕漉漉着看向娘親的背影,企盼着她能回頭再看自己一次。
“好了,走吧。”門官打斷了她的思緒,将烏木牌還給她,又去喊下一個人。
夏绫道了謝,将行囊往肩上颠了颠,隻身走出了宮門。
她擡頭看了看對面的萬歲山,和緩的山頭在天幕下沉靜的聳立着。已是初冬了,北京城的冬日,天空中少有雲彩。
也就是一念之間的轉圜。
夏绫蓦然轉身,逆着人流向元武門内飛奔而去。
“喂!”門官從她身後高聲呼喝,可聲音轉瞬被吹散在寒風間。
夏绫跑的衣袂翻飛,行囊滑到她的手臂間,上下颠簸的幾乎都快要散開。小鈴铛見到她,嗷嗚叫了一聲,撒開腿迎着她奔了過來。
“鈴铛!”
小鈴铛撲到夏绫懷裡,爪子搭在她肩上,在她臉上舔個不停,好像怕她随時又會消失。
夏绫緊緊抱住狗子,将臉埋在它密長的毛發中。她可以做到不恨抛棄她的人,但是還沒有學會如何狠下心來這樣對待他人,哪怕它隻是一隻狗狗。
甯澈此時方從轉角處緩緩現了身。過了一個生辰,可他整個人都顯得憔悴了許多。
他蹲下身,在小鈴铛身上輕輕摸了摸,聲線在涼風中吹得有些嘶啞。
“喬喬,我還是忍不住過來,最後再努力一次。”
他的手停留在小鈴铛身上,卻也停留在夏绫的手邊。
“我知道,有些事情可能永遠都回不去了。但能不能等到我真的再也留不住你的那一天,我們再好好道一次别。我們不要懷着對彼此的怨怼和遺憾,卻再無見面的機會。”
夏绫承認,這一局她輸得潰不成軍。從她轉身跑過來的那一刻,就注定今日她是走不成了。
“嗯。”她微微點了下頭。
朝陽緩緩升起,将甯澈眉眼俱笑的容顔,鍍上了一層碎金。
他将夏绫手上挽着的行李一下子搶過來,背在自己肩上,這樣她想反悔也來不及了。
“走,咱們回去。”
夏绫在他身上輕輕打了一下:“你還給我,要一會讓别人看見了,像什麼話。”
甯澈卻不依。他将小鈴铛招呼過來,讓它将包袱叼在嘴裡,在狗子屁-股上拍了一下:“鈴铛,快跑。省的跑慢了她又要改主意。”
狗子似乎聽懂了,叼着夏绫的行李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夏绫無奈的搖了搖頭,卻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跟着甯澈慢慢朝乾清宮走回去。
晨光熹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