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夏绫便換上宮女的衣服,自己往行宮書庫去了。
雖然已離開了數月,夏绫對于這間她守了一千多個日夜的書庫卻絲毫沒有生疏。早在來之前,她已大概記起甯澈要找的那幾本倭文書都放在什麼地方,于是很快将書都找了出來,擱在一樓的桌子上,方便一會甯澈過來取。
做完這些,時辰尚早。夏绫打了水洇濕抹布,在一排排書架間慢慢走着,若是看到哪裡落了灰,就擦上一擦。
她不在行宮後,王平又挑了兩個幹活仔細的小火,共同打點這間書庫。雖說這閣樓間已窗明幾淨,可夏绫還是想自己再打理一番,就像是塊很稀罕的物件,總想着要摸上一摸。
夏绫上到二層,深長的呼吸着其間的書墨香。朝陽從窗格中透進來,為這書庫間甯靜的一角添了一番跳脫。她又走過一排書架,從轉角處向書架背面去。就在這時,毫無防備的,一個人突然從架子後面竄出來,嘿的一聲怪叫。
“媽呀!”夏绫驚吓的叫出聲來,腳下一絆在木地闆上坐了個屁-股墩。
始作俑者将臉埋在書後面,笑得渾身發抖。
甯澈一早就過來了,在這裡已經看了快半個時辰的書。從他聽到夏绫進來就一直繃着氣,就為了這麼一下。
“你怎麼這麼讨厭啊!”夏绫罵到,她被吓得不輕,“老吓唬我有那麼好玩嗎?”
甯澈點了下頭,賤麼兮的說道:“有。”
夏绫是真的煩,都是當皇帝的人了,一點都不穩重。
她将抹布恨恨往甯澈身上一摔,揉着屁-股扭頭便往外走。
甯澈敏捷的一躲,急忙跟上,手裡的書被壓迫成了個卷:“喬喬,錯了錯了,你别生氣。”
夏绫懶得搭理他,隻自己提了裙子上樓去。
甯澈絲毫不覺得自己遭了嫌,像隻蜜蜂一樣嗡嗡個不停:“喬喬,我發現這書庫了真有不少好東西,你看我手上這本,是蜀地遊記,我看的簡直都入了迷!剛才我還找到一冊,是天竺的風物志,也有意思的很……”
腳下地闆咚咚作響,兩人已到了閣樓的最高層。
夏绫完全忽視這隻圍着她亂轉的蜜蜂,目不斜視的走到花窗下的一方長條桌前。這桌子約摸有五尺長,樸素的沒有什麼做工,就像是自己打的,在桌面中間有一條縫隙。
夏绫将手搭在縫隙兩側,用力往兩邊一推。這桌面隻起了個遮擋的作用,在下面的夾層中,一張被幾塊鎮紙壓着的長紙露了出來。
原本喋喋不休的甯澈戛然而止。
夏绫往紙上一瞅:“喏,你想找什麼書,在這挑。”
在打底的長紙上,又用小釘固定了無數小紙片在其上,仔細看去,每張小紙片上皆用小楷寫着書名,作者,成書年代,以及大緻的内容。紙片的次序完全對應書庫中藏書的次序,分門别類放置在固定的區域,若想找什麼書便可按圖索骥,一目了然。
夏绫在長紙上尋到了她方才找出來的那幾本倭文書,将對應紙片上的小釘拔去,把紙片翻過面來再重新釘回去。隻見每張紙片背面都寫着兩個字:出借。
她對甯澈說:“你先在這裡看看有什麼想要的,看上什麼我給你去找,這樣比你自己在書架間溜達會快許多。”
可甯澈早已看着桌案入了神,他此刻對這張長紙的興趣遠超過了書本中的内容。
“喬喬,這東西,都是你做的嗎?”
夏绫點了下頭:“我剛到這書庫的時候,因為太久沒有人來這裡看過書了,各種書目放的都雜亂的很。平時洗掃的活吧,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我每天幹完後總還能有點空閑的時間,就一點一點開始整理藏書。但越整理越覺得,得有個什麼東西能記錄下來,不能是筆糊塗賬,于是便突發奇想搞了這麼個東西出來。”
甯澈的雙頰因為驚喜而有些微紅:“那這書庫裡的書,你是都看過嗎?”
“怎麼可能!”夏绫笑道,“這裡的書少說也有幾萬冊,我大多數都是隻看了眼序文,簡單标注了内容。不過我會挑我喜歡的看,這些年也着實看了許多雜七雜八的東西。”
甯澈忽然恨得有些牙癢癢。這些年自己打理這個國家的千頭萬緒,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在乾清宮忙的腳不沾地。不成想,她在這裡倒躲得安閑。
窩在一個小角落,不被人打擾的看一整天的書,這是他求而不得的生活啊。
“阿澈,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剛來行宮的時候,自己其實也想不開,很是難過了一陣子。是這座書庫,給了我救贖。若不是我在書卷中想明白了許多事,我現在也不能這樣從容的待在你身邊。”
她無不歎惋的太息一聲:“我其實可以做的更好的。本來我是想把書名都做成小木牌子,那樣拿起來方便還不容易壞。可是我尋不到材料,在木牌上刻字又太費功夫,于是就做了這樣一個簡易些的。”
甯澈狡黠哼了一聲道:“那你在乾清宮再給我弄一個呗,我也想要。”
“你少打我主意!”夏绫一眼就看透了他心裡的算盤,“你知道整理這些耗了我多少時日嗎?三年!你若想要讓你手底下那些内侍弄去,我可沒那心力再搗鼓一遍了。”
甯澈知道此時與她也論不出高下,便不再同她計較,彎着腰在這長紙上看得仔細。他一口氣挑了十好幾本感興趣的書,夏绫到樓下給他去找。
書庫的三層較之下面兩層空間稍局促了些,在臨窗處都擺了花草,顯得雅緻清新。甯澈閑庭信步的在這裡悠悠走走看看,穿過整層閣樓,腳步停在了西向的窗子前。早上西邊剛好不曬,他随手将窗格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