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小澄微閉着眼,唇色發白。有汗水順着帽檐滲落出來,洇濕了鬓角,他是在這裡跪了一夜。
夏绫快步走過去:“小譚哥,你跪在這裡做什麼?快起來!”
譚小澄身子一抖,驚得睜開雙眼,忙說:“喬,你别碰我!”
跪了這一晚上,身子早就僵了,這樣閉着眼他還能再撐一會,生怕哪裡一動,他就再撐不下去了。
夏绫的手滞在半空,低頭向下看去。譚小澄膝蓋上的襯褲已被血浸透了,他竟是跪在碎瓷片上的。
“這……”夏绫心頭一涼,“小譚哥,出什麼事了,他們怎的這樣罰你?”
譚小澄卻搖搖頭:“喬,你别問了,别管我了。”
夏绫張了張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想想就知道,一定是何敬罰他在這跪着的,這是他們上下級之間的事情,她不能管,也管不了。
譚小澄的汗出得愈發厲害,說了這麼兩句話,讓他真的有點要撐不住了。
“喬,快走吧,求你了。”
夏绫縱使心裡不忍,可卻沒有辦法,隻得狠心離開。
何敬一向起的很早。他這司禮監掌印做的的确勤勉,這個時候便已整理好了批紅的奏疏,等宮門一開便進宮伺候去。
夏绫敲了門進了掌印值房,何敬見是她,連忙從桌案後起身,把主座讓出來,客氣笑道:“姑娘來了?奴婢給您看茶。”
夏绫說:“不忙的。何掌印,我就是過來送趟東西,送完我就回去了。”
何敬卻依然親手斟了杯熱茶給她,笑道:“姑娘這樣辛苦,主子若是知道您連口水都沒喝就回去,定是要心疼的。”
他一向都是這樣滴水不漏。
夏绫便就等了他這杯茶。
“辛苦倒算不上,就是起太早了,怪困的。”
“您這是還年輕。”何敬雙手将茶遞給她,“主子倒是也覺少。您不在的這段時日,奴婢瞧着主子話都少說了許多。等會主子見了這稿子,肯定還會問奴婢姑娘您好不好。”
“我有什麼不好的。”夏绫語氣輕松,“本來是挺困的,結果剛才一進院子看見有個人跪着,都給吓醒了。”
何敬的神色凝了一凝。
“讓姑娘您見笑了。底下人犯了錯,不想卻礙了您的眼。奴婢這就讓他起來去。”
夏绫喝過茶,又同何敬寒暄了幾句,方告辭離開。
在路過回廊時,她果然見到何敬已讓人傳了話,叫譚小澄起來。隻不過跪的太久了,他一時站不起來,歪坐在地上緩了好一會,才扶着廊柱慢慢爬起來。
出了司禮監,夏绫并沒有馬上走,而是讓人将馬車停去了不太起眼的地方。這輛車是甯澈專門為她備的,為了方便她抽空回宮裡來。趕車的兩個小内侍年歲不大,皆是老實人,往常都是夏绫吩咐什麼他們就做什麼,從不多問沒用的話。
等了好一會,夏绫才見譚小澄扶着牆一步一步的挪出來。
“小譚哥,”她伸手給譚小澄借了把力,“你還行嗎?”
譚小澄臉色蒼白如紙,第一反應卻是想把夏绫推開:“喬,你怎麼還沒走?”
“我等你啊。”夏绫急道,“我這有車,我先把你送回直房去。”
“别,别。”譚小澄垂下眼,“你别管我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别管我了,這是夏绫今天第二次從他口中說這話了。
“小譚哥,你别逞強了,你現在這樣子,要怎麼回去?”
司禮監衙門在萬歲山以東,而譚小澄所住的河邊直房在西護城河外,這一趟少說也有三裡地,他現在這樣子,邁一步都艱難,怎麼走的回去。
譚小澄最終還是被夏绫勸上了車。
膝蓋一過血,撕皮掠肉一般的疼痛,更别提他腿上還有多少傷口。到下車時,譚小澄已經完全走不了路了,夏绫隻能讓趕車的兩個内侍架起他,将他扶進了屋裡。
夏绫去幫忙打了溫水,又找了幹淨帕子放進盆裡洇濕,才将兩個小内侍都打發出去。譚小澄坐在炕邊上,咬着牙将自己兩邊的褲腿都挽起來。
兩條腿的膝蓋上,被碎瓷片割出了無數傷口,血肉模糊的一片,看都沒法看了。
夏绫渾身發涼。得多疼啊。
“喬,你别看了。”
譚小澄自知自己這兩腿傷難看的很,心裡頭卑微,但也不願意被人憐憫的注視。
夏绫鼻音漸濃:“藥在哪?我給你拿去。”
她知道,内侍身邊是常備着傷藥的,就是以防挨打挨罰的時候,這些藥能救個急。
譚小澄絞幹了帕子,去擦傷口溢出的血。對自己下手終歸是難的,他試探着碰了傷處好幾回,最後終是狠了心,一帕子糊在腿上上下擦了一把,疼得他渾身直發抖。
夏绫忍不住問:“小譚哥,他們為什麼這麼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