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烈的白光灼目,許南有些難耐地遮住眼睛。同時呼嘯的狂風讓她站不穩身子,踉跄幾步跌倒在地。
周圍的所有人消失,她已經聽不到方才還近在耳邊的驚叫。陷入漆黑的院子,隻剩下她和面前的靈柩,以及靈柩中躺着的白魚。
她的手牢牢撐着地面,手緊緊攥着石縫中頑強生長出的野草。氣溫升高,許南感受到一陣灼熱氣息撲面而來。
除了風聲,她耳邊還充斥着河水翻騰的聲響。她腦中憑空出現許多畫面,激流拍打岩壁,漫過河道将田野村莊盡數淹沒。
一條白魚在熟睡中被泛濫的河水沖進村莊,遍地的哀嚎聲都沒能喚醒它。直到河水退去,它被幸存的人們當作導緻河水泛濫的罪魁禍首,幾位高大的女人将它開膛破肚,用烈火焚燒。
火光中,它變為白光,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它和普通魚顯然不同,在枉死後它在不同的河源再次誕生。腦中的畫面裡它死過無數次,又重獲新生無數次。但無一例外,每次的結局皆是被人發現後殘忍殺死。
那些血腥的虐殺畫面以極快的速度在許南腦中展開,強烈的視覺沖擊讓她身體顫抖,冷汗直流。
“喬虞!”她失控大喊。
腦海的畫面放緩,眼前景色變得生機盎然,陵水源頭一條白魚躍出清澈水面,跳入被瀑布掩藏的水洞。
許南看到了它在河水中追逐小魚的活潑身影,它跳上岸想要去嗅河邊盛放的野花,但六尺的身體直接壓倒一片花叢。又用尾巴拍低飛的蜻蜓,朝水邊栖息的鳥兒吐水。
它不記得被開膛破肚的往事,但殘留的意識提醒它,不能離開誕生地,否則會發生禍事。
但長久呆在這難免覺得無趣,它對外面的世間産生好奇。在一日夜裡,它順着河流一路往下遊。
白魚被漁網打撈起來,它劇烈的掙紮,在反抗中被割下背鳍才得以脫身。血的教訓讓它再也不敢離開誕生地,就這樣日複一日養着傷。
直到一個小男孩被它吓死。為了卻因果,它成為了人,有了名字。
人的生活沒有想象中的新奇有趣,活得很辛苦。許南看到的,幾乎都是他忙前忙後,幹各種活的身影。偶爾會被後娘責罵,多數時候被繼兄欺負、同齡人嘲笑。
許南看到了自己,一片碧綠的湖邊,她站在姚子聞身後表情玩味,那是她們第一次見面。往後的畫面幾乎全部都是她,各種各樣的她,在做各種事的她。
這些畫面無端填充進許南腦中,像是一種暗示提醒。
白魚不死不滅,隻要魚丹在身,被殺後便仍會在任意一條河源重生。長久的生命,注定它會有無數可能。
許南緊緊閉着眼,放在眼上的手将皮膚抓出紅痕。她急促地喘息,搖頭想要緩解劇痛的腦袋,但都無濟于事。
“許南,我好疼。”她耳邊突兀地響起道沙啞的聲音。
“我從來沒害過人,為什麼她們總是要殺我?”聲音字字泣血,痛苦地質問着。
許南緩緩睜開眼,入目是渾身發着白光的喬虞。他披散着頭發,倚靠在靈柩旁,臉上滿是血迹。七竅源源不斷流出鮮血,那雙原本明亮的湛藍眼睛此時空洞無比,淌下兩行血淚,像是索命的惡鬼。
“我把她們都殺了,這樣就沒人能殺我了。我就能一直活着,活着和你在一起。”他僵直身體站着,喃喃自語。
“我不能死,我不要忘記你。下一次誕生不知道在哪,你找不到我怎麼辦。”
喬虞恢複了過往所有的記憶,記起了那些瀕死時的痛苦。
那股灼熱的氣息越來越重,許南覺得再在這待下去,自己就要被烤化了。
她頂着熱浪,起身加快步伐一把抱住喬虞,将他牢牢攬入懷中。手輕撫他披在身後的發絲,她語氣哀傷,“喬虞,怪我,怪我沒有保護好你。”
“很疼對不對,對不起,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你。但往後我都會保護好你的,我會竭盡全力保護你,不要怕。”
“不要擔心,我如果能活到七十歲,我就會一直找你找到七十歲。”
喬虞陷入瘋魔的腦子清醒了些,他呼吸加重,滴落的血幾乎将許南後頸的衣服全部打濕。
“你會死,對,你會死。我該怎麼辦,我如果一直活着,你死了怎麼辦。許南,為什麼,為什麼?”凄厲的聲音讓許南腦袋愈發暈,她意識逐漸模糊。
用力咬住舌尖,許南握住喬虞的肩膀,努力睜眼多上他的眼睛,“如果你是人便好了,我們能一同變老,一同死去,隻有彼此。隻要你是人,就不會有那麼多人因為害怕或是貪念殺你。”
她費力擡起手,捧着他的臉,“我隻能活短短幾十載,我同樣不想我死後你忘了我,你忘了我會再去愛别人嗎,喬虞?”
“人妖殊途,我不甘心隻是你生命的過客。”
許南還想再說些什麼,但過高的氣溫讓她發昏,空氣稀薄更是讓呼吸都困難。她用盡最後的力氣,低頭吻上喬虞沾滿血的唇。
“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