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葉枕冰帶着一碗素粥來喂臨霧真。
走了這一路,粥仍是暖的。
霧真不肯用。
他趴在病榻上,呼吸很輕,很緩,是一個将死之人的模樣。
葉枕冰不順從霧真的意願,他将他抱到懷裡,勺子喂到嘴邊,不肯吃,就灌。
霧真餓得發了昏,誤把葉枕冰當成了往昔的少年和尚。
他喊他,哥哥。
哥哥,你去哪了,現在才回來。
葉枕冰咬着牙關,鼻尖的酸澀逼退,他的眼仍是冷的。
“喝。”命令的語氣。
霧真眨了下眼,認清了眼前人。
空妄早就在那一場大火裡随着師父丹寂圓寂,活下來的隻是還俗的葉枕冰。
葉枕冰,父皇的情人,送父皇走上黃泉路的敵人,王朝的攝政王爺,大将軍心中的摯愛戀人。
他擁有那樣多的身份,唯獨不是哥哥。
133糾正了霧真,葉枕冰從生到死都是和尚。
外在的身份,不一定是真的。
霧真說:【或許他仍然保有軀體的純真,可他的心,不是和尚了。】
他撫上他的臉。
霧真知道,早就知道。
133有時候願意跟霧真說說人的事,有時候卻閉口不言。
霧真是飲了鸩酒死的,但他的死并不是一件利落的事。
大将軍摯愛的戀人從不接受與人苟合。
與戀人有七成相似的霧真便成了情玉的替代品。
無數個夜裡,霧真嘴邊的血,都是大将軍擦盡。
“你樂意的,”王栖水道,“替代枕冰受這番情苦,成全他。”
霧真樂意嗎,劇本裡沒有講。
隻說他眼下的那粒朱砂小痣,是他流下的紅淚。
炮灰的日子總不是好過的,霧真不問,133也不講。與其提前知道諸多磨折,焦慮憂愁,不如順其自然,臨到頭就受了。
快穿部哪有那麼多的自由給宿主,隻是任務間的縫隙裡,那浮金的光暈,看起來像自在罷了。
133沒有良心。
哄騙了一個懵懵懂懂的人,竟毫無半分自省。
可133倏然忍不住問霧真:【倘若你是葉枕冰,假使真的做了好幾個人的情人,你會難受嗎?】
難受?
霧真撫着葉枕冰的臉龐,忽而露出個茫然的笑來。
【我想我不會的。】
霧真喜歡被人抱在懷裡,喜歡人的溫度,喜歡看見人,喜歡和人親密接觸。
他不願意再被關在冷冰冰的玻璃囚房了。
他以前以為玻璃的溫度就是愛的體溫,就是媽媽。
他緊緊挨着玻璃,時不時撫上去,科研人員隻是以為他熱了,将玻璃房的溫度調低了些。
也有科研人員覺得他是渴望自由,生出了探索外界的需求,記錄下來。
都不是的。
都不是。
他隻是在擁抱。
133繼續問:【哪怕被粗暴對待?】
霧真兩隻手都用上,捧起葉枕冰的臉頰,葉枕冰手中的粥端不穩了。
【粗暴?】霧真問,【很用力地抱我嗎?】
【我想,】霧真說,【我會快樂的。】
宿主這樣的天真,133反而沉默下來。
或許也隻有這樣的天真,才适合做一個炮灰。
霧真輕輕地捧着葉枕冰的臉,說他的溫度還是微微的寒涼。
霧真眉眼天真而笑:“王爺的溫度比酒冷。”
霧真在說謊,一個人的體溫,是冷不過酒液的。
可他偏偏就是要這樣講。
他怨他,一點點。
“十五歲之前,父皇走到哪,就抱我去哪。偶爾早朝的時候,我若醒得早,父皇就帶我上朝堂,跟父皇一起坐在龍椅上。那座位硬邦邦的,我不喜歡,父皇就讓人鋪了軟褥。”
這樣荒唐的事,也唯有臨宣扶能做出來。
提出意見的人,最後都提不出意見了。
“大臣們覺得荒唐,哪有一個皇位上坐兩個人的道理。有的說再搬個座椅來,有的說小皇子不該在龍椅上睡覺,還有的說起溺愛的惡果,到最後,”霧真笑,“他們都閉嘴了。”
率先反對的那個大臣,在日暮時被抄了家,罪證貨真價實。
霧真還記得,好幾次困了,打哈欠,臨宣扶早伸出了手,摟着他,讓他放心地睡覺。
大臣們絮絮叨叨地說着國家大事,都成了他入睡的背景音。
偶爾有大臣義憤填膺說起哪裡發生的惡事,吵醒了他,他睜開眼來,看下去,大臣的義憤填膺就變得平穩沉靜,一下子失去了憤怒的力量,隻有公事公辦的漠然了。
這樣的大昭天下,怎麼會不亡呢。
他和父皇,大抵是活該的。
“可十五歲後,父皇眼裡隻有你了。”霧真看着葉枕冰的眼眸,“他不再抱着我,不哄我睡覺,他把我趕出帝王的寝殿,說我長大了,該一個人睡了。”
“我是他的孩子,永遠都是,怎麼能說我長大了。”霧真鼻尖酸澀,他笑着,“空妄哥哥,你殺了他,應當的。”
葉枕冰望着他,神情冷漠。
有些事,霧真永遠不必知曉。
霧真接過他手裡的粥,不必他灌,自個兒慢慢喝盡了。
粥的味道很熟悉,霧真吃出來,這是葉枕冰自己熬煮的。
小時候,他纏着空妄,要嘗嘗他做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