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沈雲之的身影消失于院門口,衛安懷如釋重負,雖然早知沈雲之把她的物品搬過來,明顯是打算長歇于此,但他希望這樣的日子盡可能晚點到來。
他心下苦笑,什麼時候他竟有這種鴕鳥心态了,本來還打算旁敲側擊試探試探,被困幾個月,他對外界一無所知,心中實在萬分焦慮,寝食難安,消息無論好的壞的他都希望能知曉一二,可是沈雲之太混賬了,張口就調戲,舉止還無禮,他受不得這個,情緒一激動,光顧着頭痛生氣去了。
第二天又是個好天氣,庭院于雲白中初顯綠意,枝桠抽出新芽,昭示着寒冬的逝去。
梅花樹下,咳嗽聲連綿不絕,青年正襟危坐,以帕掩唇,忍住喉間癢意。若非兵災,往年的嚴冬他都是在溫暖的南方度過的,北越的風較之京城的,于他而言,終究太過凜冽幹燥。
衛安懷捧着幾張紙細讀着,好看的眉眼蹙起,失望染上面頰,這所謂的州報遣詞造句未免過于通俗易懂,報頭赫然印着民報二字,據日期來算,差不多每日一刊,細細看下來,整個版面北越春耕的内容占了大半,旁邊還有線條簡潔的插秧圖,其餘的都是雜文轶事市井傳奇,正與中原民間私人印發的小報相類,這不是他所期待的,他不需要這個來打發時間,官報才是他所求,但想來不可能。
不過衛安懷還是通讀了一遍,這些年來北越在沈雲之的操縱下,逐漸遊離于朝廷視野之外,中原對北越知之甚少,百官忌憚它也好奇着,他也不例外。
一片祥和,若此報所言為真,與中原亂局相比,北越倒算得上宜居之所了,北越多山地,不知這報上的新式的農具能否應用于平原……霎那間,他的目光落在醒目的白牆上,一切思緒戛然而止,現實如冷水兜頭傾下,四肢百骸俱發冷,他的天空已不再廣袤無垠。
“公子,可是累了?要不要回房歇息片刻?”似錦小心翼翼地發問,不想公子繼續沉浸于蕭索中。
衛安懷聞言雙眉愈發緊鎖:“不用,給我倒杯熱茶來。”卧房内飾實在誅心,如非必要,他情願别處呆着。
一聲長嘯頓時吸引了院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隻見牆頭一抹黑影快速掠起,穿過重重樓閣,落在了主院敞開的窗扉上。
金黃的鷹眼動了動,不見食物,不滿地向房中專心緻志提筆書寫的女子叫喚了起來。
“知道了,知道了。”沈雲之從諸多公務中抽身,認命地起身取肉喂食。
初春的日光下,蒼鷹大快朵頤,毛發油光發亮,沈雲之哭笑不得,養得太認主了,非要她喂,幾個月沒喂,整天在外捕獵,還以為它心野得沒邊了。
雖然煩的很,但沉重的心情也因它得到了幾分排解,後面案桌上一摞摞的公文可謂是她的煩惱之源,十之八九皆與東營案有關,雖然主犯被處于死刑,從犯被放逐到荒野開荒,但是東營案的造成後患并沒有結束,伍賈韋家的追贓定罪還好說,難的是那些幸存下來的兵将,有些因誤殺同僚患上了嚴重的心理疾病,當不了兵了,留下來的大部分也不願呆在東營了,東營隻剩了個有名無實。
換言之,這一萬精兵幾乎廢了,沈雲之不得已把留下來的人打亂安排到别的軍營去或轉為輔兵,至于要走的人則是給雙倍的糧饷讓他們守瓶緘口,東營案性質惡劣,傳播開來勢必會動搖人心,倘若被他人利用,那她近期費心費力凝聚的人心恐會化為烏有,這不利于她将來穩紮穩打。
沈雲之一方面惱怒于内亂,另一方面亦免不了殚精竭慮,棋子已撒下去,能否起效還是未知之數,縱然她頭頂氣運之女的光環,也不敢盲目樂觀地認定自己是最後赢家,亂世之下群雄争霸,能人倍出,諸傑大放異彩,她隻是占得先機罷了,最後關頭被掀翻棋盤,功虧一篑她也有過,所以她從不敢居高臨下輕視任何人的智慧。
隻要群雄逐鹿的格局初步形成,她無退路,朝廷諸藩王亦是,那時才是她大展身手的好時機,隻是不知她又熬幹幾多心血,才能擁有權勢的光鮮亮麗,不同于以往的随心所欲,這條路她無法放棄,不然美人隻是一時朝露。
對于能否永遠擁有他,沈雲之罕見地有了迷茫,她為自己的卑劣行徑感到羞愧,同時也情不自禁迷戀着他,俊美的容顔易尋,冰壺玉衡般的靈魂卻是她平生僅見,所以她放任自己越陷越深,她不後悔她的所作所為,隻是心疼傷害到了他。
“主子,主子。”
突如其來的呼喚打斷了沈雲之的沉思,她回神将盆中的肉塊盡數抛出,鷹架上的蒼鷹應接不暇,叫喚了起來。
沈雲之付之一笑,越來越有靈性了,她接着偏頭詢問玲珑:“都安排妥當了?”
“是的,消息已經讓銀川知州蔡澤知曉了,銀川盛産金銀礦,若不是安王命衛公子造名單冊,我們還不會如此輕易得知蔡澤是安王的人,蔡澤是皇上信重之人,真想不到他會變節,不知安王是如何把這麼難纏的人收入麾下的,蔡澤出了名的心思缜密,估計他會驗證一番再報上去。”
“無妨,這點時間我們等得起,記得把畫皮捂好,其實何止是蔡澤,皇上上月召了五次禦醫,皇子又年輕力壯,人心浮動在所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