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相擁痛泣一番,激烈情緒才稍稍和緩。衛安懷整理儀容,平複心情,一一詢問起這兩年來的大小事宜。
“唐大人因言被貶,經過多方斡旋,如今在南邊當一個小縣官,老大人當年聽聞您出事了,一下子病倒了,所幸無大礙,隻是落下咳嗽的毛病。”說到此處,關伯瞅了公子一眼,接着道:“安王不成氣候了,前年圍獵,被熊瞎子拍斷了左腿,不知怎将養的,竟漸漸走不得路了。如今五皇子愈發得聖上看重,連京畿大營的龍騰軍都由他掌管了。”
衛安懷聽到舊友尚在,老師身體大不如以前,心頭悲戚。想到安王,以如今這光景,已不能回轉,隻能放下不提。
關伯看着公子黯然疲憊的臉色,本來還有一個不确定的消息,見此隻能先按捺下不提。
“你們如何得知我在北越?”衛安懷疑惑,問出口時心中還存些許難堪。
“說來也怪,是崔二公子告知我等,城外野火正是他安排的,如此裡應外合,我們這幾個人才能将公子救出來,至于崔公子為何知道,我等并不知曉。”關伯察覺公子痛楚,佯裝平靜另開話題。
衛安懷微微訝異,崔子謙此人何時如此“古道熱腸”了,不過此時可暫時放下,待來日見他一面再問,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出城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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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雲之撂下筆,從繁重的公務中擡起頭來,窗外,天空已拉起晚霞的帷幕。
“侯爺,你似乎并不意外。”萱娘眼含戲谑,多年以來,雲來坊在她的管理下,真應了客似雲來,權力的洗禮沖淡了她身上的脂粉氣,眼紋深深,歲月見證了花街的解語花蛻變為如今的笑面虎。
沈雲之冷淡撇了她一眼,多年老人,看她從小不點走到現在,萱娘自然不慫她區區冷淡目光。
相反,幾乎所有的老部下都暗戳戳地關注着她的終身大事,他們可不是那幫小年輕,盲目以為沈雲之天神下凡,不近情愛。
隻有鎮北侯侯府有了少主子,這片基業才有長遠的根基。
太熟了果然不好,能怎麼辦呢!身為上司,豈能無絲毫寬宏之心,面皮之下,沈雲之無語煩躁。
“如何了?安否?”沈雲之果斷無視。
“如今在破隴村一帶。”萱娘瞟了她一眼,直接道出她最關心的話題,“放心吧,安全的很,如今這天底下還有比北越更安穩的地方嗎!”
說着說着,想起了什麼,萱娘捂唇掩笑:“那是個有趣的孩子呢,我好不容易放水放他們出城,疾馳十裡,那孩子竟然在小土坡上駐留,回望官道,一刻鐘後才離去。”
沈雲之面色不變,萱娘久識人心,未錯過她眼中淺淺漣漪,心中暗自笑得更大聲了。
“如此便好。”沈雲之稍寬慰了一些。
見萱娘仍賴在這裡,沈雲之不想繼續被看戲,沒好氣道:“很閑嗎你,趕緊走。”
“唉!”萱娘裝模作樣連聲歎氣,繼續在沈雲之無動于衷的目光中做張做智。
“侯爺,我這次為了您可是出了血的,你可不能坐視不理。”
沈雲之翻白眼,跑了個副手而已,說得多麼沉重。
萱娘無視她不善臉色,哀哀怨怨開口:“侯爺,您這話說得不對,您是不知道我這副手有多能幹,雖說他身在曹營心在漢,但是現在大部分的政務沒人梳理,新提拔的人又不堪用,這一大攤子事又雜又亂,我實在是案牍勞形,連日來,連各睡囫囵覺的時間都沒了......”
沈雲之直接打斷她:“你想要誰?”
“小河,花芙手底下的小河。”萱娘語氣又快又利落。
“呵!”要誰不好,要小河。
萱娘未有絲毫尴尬:“這不實在沒法,如今正是坊市開放的時候,魚龍混雜,我剛沒了一個得力幹将,小河人雖年輕,但不引人注目,且性格謹慎機變,和我幹最合适不過了,省得在花芙那邊埋沒了人才。”
“趕緊走,我準了。”沈雲之想想也并不不妥,小河嘴嚴,能力也可,之前一直放在花芙那邊幹雜活,着實埋沒。
聞此,萱娘心滿意足離開了。
入夜,門輕輕被推開,正扶額假寐的沈雲之忽地擡起眼皮,神光銳利,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她輕輕阖上眼睛,鋒芒褪去。
“今夜公子他們扮作行腳商歇在風雨亭驿站中,從他們路線看,他們應該是要南下。”
“不是應該,而是一定,北越,終不是他心安處。”沈雲之語氣平靜,夾雜着一絲無可奈何的失落。
“可是如今中原不太平,萬一......”花芙隐隐擔憂,她深知主子對公子的執念,雖不知為何放他離開,萬一出了差錯......她不願主子傷懷。
“他可以離開北越,但必須是在我拿下北運三城後。”沈雲之斬釘截鐵。
花芙一驚,北運三城鍊接着北方和南方的要道,一旦落入囊中,也意味着江國大半國土即将失落。
公子的影響力這麼大麼,竟然讓主子改變她穩紮穩打的策略,如此冒進。
為他嗎?!并非如此。
明晰花芙訝異不解的眼神,沈雲之默默在心底回答。
外在雖然年少,可再如何調動情緒,心卻若枯木難以回春。
初見他,是一汪死水裡難得的悸動,久違的波瀾,為此違背德行也在所不惜。
可是他自尊實在強烈,她對無邊任務感到麻木,接近行屍走肉,他卻決絕于斬斷命線,伺機舍棄生命。
她的蓮慈啊,絕不會知曉,每每水榭響起琴聲,屋脊上的目光從未離開過他的背影,在時光流逝中聆聽盡從憤懑泣血化為悲傷無力的琴聲,上前的勇氣一點點失卻。
沈雲之突然意識到,原來屬于少年人的沖動已從她身上被剝奪,她不再血氣方勇,隻求穩中求穩,任機會一再錯失,還安慰自己損耗最低。
她求穩,一如現今,任他在牢籠哀鳴,滿足的同時,失去他的憂怖也在層層沉澱,這何嘗不是自身心靈的一種桎梏!
所以,她打開牢籠,放他歸鄉,她所愛不該成為她所怖;她奇兵突進,孤注一擲,明白知謹慎,也不該失方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