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谷夢娴常常主動找李健講話,有一搭無一搭的,她發現這個來自湘西的男孩子特别有意思,又腼腆又膽小。不是說湘西出土匪麼,這個男生卻和女生一講話就臉紅。這不,晚自習看到後面的甄亦凡埋首鑽在書本中,谷夢娴甚覺無趣,就和前面的蔣盈盈對了個眼色,蔣盈盈心領神會。“付文清,咱倆調個座位”,說完就站起來把付文清從位子上提起來,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轉過頭笑嘻嘻的問“老李老李,你們那裡結婚新娘子是不是還有大花轎擡啊?”“以前都是大花轎擡的,現在少了,不過鳳凰和永順的大山裡應該還有的,而且新娘子出門時還要哭嫁”,李健一本正經地解釋。“是不是還有娃娃親啊?”蔣盈盈又追問。不待李健回話,谷夢娴忽然插了句“莫不是你也定了娃娃親吧”“沒有沒有的事”,急的李健漲紅了臉連連擺手。“你看你看,臉都紅了,肯定有個娃娃親”蔣盈盈快嘴快舌指着李健通紅的臉,眼神溜向谷夢娴,“沒有的事,莫亂猜了”,李健慌慌張張的解釋,“那我畢業了嫁給你,到時你用大花轎接我?”“又亂講。”李健對蔣盈盈的玩笑話哭笑不得,臉都紅到了耳根子。兩個女生看着被她們逗得滿臉通紅的李健忍不住嘻嘻哈哈笑起來。
臨近國慶的一堂課,林依婷課前十五分鐘教大家《魯冰花》“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淚光魯冰花,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當青春剩下日記,烏絲就要變成白發,不變的隻有那首歌,在心中來回地唱……”。一首歌,喚起了大家壓在心底的思鄉情,想念那個溫暖的家,想念遠方的爸爸媽媽。回環往複的曲調,觸人心弦的歌詞,仿佛一下子叩開了心底那層薄薄的膜。“啊啊啊,啊啊啊,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淚光魯冰花”。這些遠離家鄉快一個月的孩子,内心裡一下子就被歌詞觸動,歌是唱得越來越熟練,聲音卻越來越低沉。在講台前教大家的林依婷雙眼越來越模糊,湧上了淚光點點。下面一些女孩子陳莯鴻、方雅等也邊唱邊流出了眼淚,段羽菲甚至趴在桌子上抽泣起來,就連一些男生也唱着唱着紅了眼。上課鈴聲早就響過了,站在門口的語文老師也沒有打斷大家。又唱了幾遍,部分女生的歌聲變成了抽泣聲,大家才回過神來。“起立!老師好”班長譚民富喊了口令,大家向講台上的老師鞠躬,然後坐下安安靜靜地聽課。
國慶節放了3天假,長株潭、益陽、嶽州等隔得近的同學不少回了趟家,也有的是家長來學校看望自己的寶貝孩子。這個假日回家的有點多,也許是那首《魯冰花》勾起了大家的思鄉情吧。
甄亦凡自然是不可能回去的,太遠了,車費也貴,隻好留在宿舍裡看書。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家鄉的人來看他了,初中隔壁班考到湘潭的同學張玉萍來星城找他玩。兩個初中年級成績最好的學生,一個考到星城,一個考到湘潭,隔得也不遠。這個女孩子,也是他小學的同班同學,又是鄰居,人聰明活潑膽子也大,從小就經常戲弄甄亦凡。有時邀幾個女生攔住路不讓他過去,有時看他看書看得入神時就用草繩撥弄他的耳垂或者後頸項,甄亦凡倒是有些怕她捉弄。這不,招呼也不打一個,直接就來了,穿着米色連衣裙,俏生生的站在教室門口直接堵住他。面對班上一些男生含笑的目光,甄亦凡有些吃驚,臉紅脖子粗。不過他的心裡也特别高興,不管怎麼講,畢竟是老鄉,還是從小同班多年的同學。初中三年雖然沒在一個班,也是鄰居,經常上學下課後結伴同行,不說青梅竹馬也算共同長大吧,何況初中時兩人之間也不乏書中夾紙條的“把戲”。在食堂吃過飯後,他帶她去校園後的林子裡散步。“星城好不好玩啊?”她還是那麼好玩,那麼調皮,開口就是玩。“沒怎麼去城裡玩,也不太熟悉,天天就泡在圖書館裡。”面對她,他一貫的老實,從小一直如此,他在這個膽大潑辣的的女生面前一直不敢生歪心眼。
“個把月了,也不曉得到湘潭看看我?”她向來那麼直接,“我不曉得你學校的具體位置”,他也有點納悶她是怎麼找到自己學校的,還準确地把他堵在教室裡。“嘴巴長在鼻子下,問啊,或者買張市區地圖不就曉得了”,“我這次有個同學回星城,我就一起來了,到車站後她回家了,我就來找你玩”,說完她還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星城的地圖給他看。“想家麼?”甄亦凡轉換了話題,“想,怎麼不想呢?十幾歲還是第一次離家這麼遠,這麼久,看不到爸爸媽媽,就跑來看看你”。“讀中專了,要多和同學打交道,多參加學校組織的活動,鍛煉自己的社交和組織能力,不要老是一天抱着書本不放像個書呆子”。一路上,她又開始教導他,雖然比他小1歲,卻每次都象姐姐教弟弟一樣,或許這些年來,他們都慢慢習慣了。晚上休息,甄亦凡找老鄉歐陽,就在她們寝室裡給遠道而來的她找了個空鋪。
第二天一早,兩人一起去了嶽麓山,主要是看看愛晚亭。“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初中語文課本上的,一直沒機會出門看看。那時也沒有出門旅遊的概念,一年忙到頭生活都緊巴巴的,有時學費也是先賒欠着秋收後賣了糧食再還,哪裡還有錢讓孩子們到外面去玩呢?甄亦凡提了兩瓶礦泉水和幾塊面包,兩人就出發了。轉了幾趟車就到了嶽麓山下,先是嶽麓書院,再到愛晚亭,季節還有些早,楓葉半紅半青,一路上兩人說說笑笑,連中飯也沒吃,在路上就着水和面包充了饑,年輕人的快樂就是如此地簡單。在愛晚亭前,兩個人照了張合影,人生第一次跟一個女生合影,哪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甄亦凡還是感到無比的緊張,倒是女生大大方方的,把隔得遠遠的甄亦凡拉近了才叫攝影師按快門。幾天後接到攝影師郵寄到學校的照片,甄亦凡才發現自己還是太緊張了,不僅姿勢表情有些不自然,挨着她的右手還因為抖動而有些模糊。開始有點不想寄給她,後來想想還是寄去了,畢竟那是在愛晚亭留的影,加上因為沒有多的錢,兩人都沒有單獨留影,這一趟就照了這麼一張。從嶽麓山下來後,簡簡單單地吃了個快餐,他把她送到了火車站,一個跟她差不多高的女生已買好票,等着她。“中專同班同學,許螢”她為他介紹,又指了指他“老鄉甄亦凡,省勞動人事學校的”。“你好!”許螢招招手和他熱情地打了個招呼。甄亦凡目送她倆進站,直到看不見她的身影,才轉身走向公交站乘車返校。
國慶假後返校的第一天,班上就發生了一件大事。班主任換了,高高瘦瘦的彭老師調走了,接手的是一個戴着厚厚的眼鏡,梳着分頭有點矮的瞿晖老師,據說是個還未畢業的大學生。應該是實習的代理班主任吧,臉上的稚氣還沒完全褪去,和班上有些長得有點老相的高個子站在一起,外人不一定把他認成老師。“嶽麓山好看嘛?”同桌劉雨軒問他“不怎麼樣,徒有虛名,還不如我家屋後的大山好看”,甄亦凡不鹹不淡地回了句“要不是有杜甫的愛晚亭,真的沒啥看頭。”“不可能吧,這可是全國有名的景區呢?”劉雨軒對他的回應有些不滿意,作為一個星城人,她深愛着自己的家鄉,自然不容别人貶低家鄉的山水。甄亦凡也沒有和同桌争辯,顧不上晚自習安靜的氣氛,小聲地給她講起了張家界、天子山神奇的石頭和金鞭溪柔美的水,以及家鄉“亞洲第一洞”九天洞和澧水源頭流傳的一些古老傳說,一直講到下晚自習還意猶未盡,劉雨軒這個城市裡長大的孩子也聽得入了迷。
自這個晚自習打開話匣子後,甄亦凡與這位同桌打交道多了起來,受到她愛笑的感染,人也開朗了許多。
年輕的心總是充滿着好奇。甄亦凡與他的同桌,這個名叫劉雨軒的城裡長大的女孩,兩個人的出生和生長環境大相迥異。一個生長在深山老林,與廣闊的大自然打交道,常常上樹掏鳥窩,下河放排摸魚蝦。而一個則生活在鋼筋混凝土築成的大城市,自小被《柏林童話》《安徒生童話》中的公主和王子生活與《大力水手》《聰明一休》等動畫片包圍着長大,彼此對對方的生活充滿着新奇和向往。這位十五歲的女孩,總想着大山裡的生活特别有味,常常圍着他問東問西,叽叽喳喳個不停。
周末放學,劉雨軒按慣例回家,“跟我回家裡呷飯去”,她邀同桌甄亦凡。“好啊”,甄亦凡也沒多想順口爽快地答應了,這一個月食堂也确實吃厭了,難得有去吃家常飯的機會。想起家裡外婆炒的家常菜,他就想得流口水。一路乘車轉到五一路口下車,他也不知道這位同學家在本市哪裡。一直走到省政府大院大門,看着手握鋼槍威風凜凜的警衛,他忽然間不敢往前挪步,怎麼也沒想到同桌家在省政府。到了大院門口他竟然有點想溜,倒是女同桌大大方方拉起他的手,迎着警衛的目光自自然然走進大門。同桌家的房子不大,卻很整齊幹淨,看來她的爸媽或許在省政府工作,也許還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官,要不然也不會在這個院子内分到一套房子。同學的老爸倒是很和藹,也很熱情,讓兩個孩子在客廳看電視、聊天,他一個人在廚房裡忙。半小時後,廚房裡飄出香味。支起一張餐桌,三個人就開餐了。父女倆對這個遠離家鄉在外求學的孩子很是熱情,不時給他夾菜,可他還是很拘束,放不開,飯菜的品種豐富,味道也好,按說他這個正在長身體的半大小夥子在家裡可以吃上大半碗臘肉加上幾大碗飯。可在這個陌生的家裡,他隻能學着城裡人一樣,慢慢吃,慢慢嚼,“斯文”地吃了個半飽。吃完飯,同桌跟他爸爸打過招呼,陪着他走到大院大門口也沒有停止腳步。或許是擔心他人生地不熟吧,劉雨軒沒有返身回家,而是一直陪着他回到學校。自然,女生宿舍也有許多人,班上49名同學,來自三湘四水各地縣市,除了寒暑假,平時是不可能回家的,那時也沒有所謂的“黃金周”,就連星期六都要上半天的課。
有時吃完晚飯,這個大方的都市女孩也會邀這個有點腼腆的男孩到學校後山上走走,轉轉溜溜,舒緩一下壓力,呼吸一些新鮮的空氣。走在林間小路上,兩人有說有笑,玩到高興處,甄亦凡會忘乎所以,就像在家鄉的山野那樣,随手扯片木葉吹起曲子,随口吼出幾句山歌:“四季花兒開,花開是一呀朵來,一對呀(的個)鴿子呀呵飛呀過的山來呀,飛過山看啦……”
快樂的日子過得飛快。
又是一個星期天。甄亦凡手腕上的表才走到下午6:12,天就暗了下來。室外,狂風大作,樹枝亂搖,呼呼風聲,飒飒樹葉聲。間或幾道閃電,劈開黑暗的天空,烏雲遍布,天似鍋底一般黑,而四周卻是曙白色。慢慢的,有雨絲從窗外飄進,打在臉上、冰涼冰涼,臨窗外望,閃電不時閃現,一近一遠,雷聲隆隆傳來。俄頃,‘嘩嘩嘩’雨聲響起,滾雷不時在天邊炸響。雷聲消失,閃電即現。閃電一隐,雷聲又由遠而近傳來,交相替換,如此反複不止。
風從窗外吹進來,教室裡同學衣衫飄飄。十分鐘後,雷聲越來越大,閃電越來越明,幾秒鐘便有一道閃電拉開暗黑的天幕。
此時,甄亦凡才感覺到身上略為有些冷。
7:00左右,雷聲依舊,閃電依舊,雨小了點,天空漸漸變為深藍色,當閃電一起則變成了銀紫色。
7:10雷聲似戰鼓,一波接一波,閃電也一道接一道,好象有人催着天兵天将下凡除妖捉怪一般。緊鑼密鼓10分鐘左右,雷聲停了,閃電歇了,天色也明了,而絲絲細雨則變成了傾盆大雨,篼頭澆下,将天地包了個嚴嚴實實……
窗外,大雨如注。身邊,座位上還空空如也,昨天下午回家的同桌劉雨軒還沒來。“這麼大的雨”甄亦凡不禁有些為這個同桌擔心。
7點半《新聞聯播》剛播完,班主任瞿老師急匆匆從外面趕來給大家宣布了一個不好的消息:“劉雨軒同學因病休學一年……”其他的話,甄亦凡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耳邊猶如外面剛剛過去的雷聲,轟轟作響,一瞬間,他的心也跌進了窗外的暴雨中……
新同桌也是個女孩子,姓林,高高的個兒,撲閃着一雙大眼睛,就像第一次在學校大門口相遇一樣,她給人的感覺是渾身上下洋溢着一份閑靜淡雅的氣質,除了努力學習,一切看來安分守己本本分分的,對誰都是一臉淡然,微微的笑。兩人很少交談什麼,或許都是個性内向的原因吧。同桌一個星期,兩人猶如互不搭界的兩條平行線,即使偶爾交集,也大多是學習上的事。比如一個晚自習,他倆讨論白天老師講的log函數運算公式時,甄亦凡一步步先從對數定義講起:a^x=n(a>0且a≠0),則記作x=log(a)(n),a叫底,n叫真數,開始還好,後面到換底公式 logab=logcb/logca推導出logab.logba=l即logab=l/logba真數與底數互換,所得的對數值與原對數值互為倒數……甄亦凡講得是越溜越快,口幹舌燥,林依婷卻聽得雲遮霧繞,越聽越模糊,急得甄亦凡是急赤白臉又寫又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