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第二天,段羽菲鋪開信紙,她的眼前不時閃現着王磊在車廂裡來回走動的背影。
王磊同學:
你好!
提前祝福你春節愉快!一個學期的日子就那麼匆匆而過,過得好快啊,我都還沒有從走進人事學校大門的恍惚中醒過來,半年時間就過去了。從初中緊張的學習生活中走進中專這個完全靠自覺學習的氛圍中,剛開始還有點不适應呢。一下子沒人管了,父母隔得遠管不着,老師也不管,學習的壓力也幾乎沒有了,好像一下子卸下了身上的千斤重擔。不知道你是否也有這份感覺?在那種寬松的環境下,我們都放松了學習,直到期中考試竟然有那麼多人數學不及格,當然也包括你和我。好在我們都醒悟得快,期末考試還是追上來了,全班也沒有人挂科。這中間,我要在此特意說聲“謝謝你”。謝謝你在課餘時間裡不厭其煩地給我講解那些複雜繞腦的數學公式和習題,要不是你的幫助,我恐怕這次期末考試數學也不會通過!真的謝謝你!王磊同學。
哦!不假思索地信手寫了這麼多,還沒問問你那天晚上是否及時到家了。不過想來你接到這封信的時候應該早就到家了吧。這麼冷的天,是不是像我此刻一樣龜縮在家裡烤火看電視,或者給同學寫信?
還記得開學初的軍訓麼?那麼熱的天,頭頂烈日,我們站軍姿、正步走,豆子大的汗珠順着臉上流下來,淌進衣服裡又累又熱又癢,好在我們都堅持住了。還有訓練空閑時的拉歌、自由獻藝,一切都是多麼的讓人難以忘懷啊。你覺得呢?
有幸和你同桌,得到了你不少的幫助,真的謝謝你。特别是10月份,我們五樓女生寝室因為水壓低而停水,是你和你的室友經常給我們寝室及時送水,讓我們下晚自習後不用再到樓下和男生搶水。班上的女生都很感謝男生們的仗義和幫助,覺得我們班的男生都很熱情,樂于助人。
啰啰嗦嗦了這麼多,其實我最想問的還是回來的火車上你沒有冷感冒吧?那天窗外飄着雪,天氣很冷,晚上我因為累了不知不覺中睡着了。快到郴州時才醒,也才發現你把大衣披在我身上,現在回想,要是你當時沒有給我披軍大衣,我現在肯定感冒咳嗽了。真的感激你!隻是不知道你自己是否因為脫了軍大衣而感冒了?讓我有些擔心,畢竟那天那個晚上是那麼的冷。要是萬一感冒了,記得多喝開水,及時到醫院開感冒藥吧!要不我心裡就會一直愧疚不安的。
但願一切都好,願你度過一個愉快祥和的寒假!
開年學校見。
同學:段羽菲。
1996年1月29日
寫完信,顧不得吃中飯,段羽菲就跑到郵局把信寄了出去,怕他收不到,還寄了挂号信。
2月2日,王磊一早就接到了投遞員送來的信。他迫不及待地撕開信封,邊看邊向屋裡走。一遍讀完後,又坐下來慢慢地看了一遍,才提起筆回信。正如段羽菲信中所擔心的那樣,他一回到家就感冒了。在郴州站下車後,又連夜坐了5個半小時汽車才回到縣裡。在回縣裡的班車上他就感覺到不對頭了。車上沒有空調,半夜又特别的冷。哪怕他一再裹緊大衣,還是覺得身上不由自主地打冷顫,頭也很悶。其實在火車上四處走動取暖的時候就隐隐約約不對勁了,開始感覺有點頭悶,可以肯定的是脫了軍大衣冷的緣故。可看着靠在靠背上睡熟了的女同桌,這個單薄瘦弱的小女孩睡夢中臉上滿足的微笑,他也不忍心去取那件軍大衣。就那樣硬挺着來回走了3個多小時,有時累了也會靠着這位睡熟了的女同桌坐半個屁股歇口氣,替她攝攝衣服。或許,這是一個年少無知的男孩,一個老鄉善良的本性吧!
一回到家,他馬上就沖了個熱水澡,足足沖了半個小時,才鑽進暖和的被窩。本以為憑着年青健壯的身體熬過來的,沒想到還是感冒了。這兩天他一直在吃藥和吊水,不過這一切他都不舍得在信中告訴這個女同桌,免得她擔心。在回信中他隻是寫了一些讓人高興的事還有學校裡發生的讓人值得回憶的事。也聊了聊自己這一個學期來的學習和生活的感受。信的末尾他告訴她自己沒事。到郵局後他又特意挑了張漂亮的賀卡寫滿祝福一并寄給她。
回到家裡這幾天,陳莯鴻也一直在寫信回信,主要是給班上的同學,有女生也有男生的。她想給楚雲天寫封信,感謝他幾個月的幫助和關心,幾次下筆都沒想好怎麼開頭,不太滿意。最後她決定寄張新春賀卡,以表謝意,畢竟一個學期來兩人打交道也不是很多,還不太了解他,再加上兩人也不是同學。她在郵局精挑細選,最後選了張飄着雪白純淨的雪花的賀卡,寫下了新年的祝福:這張小小的賀卡帶着我溫馨的問候!祝你新春愉快!萬事如意!
從放假的第一天起,甄亦凡和初中的同學就開始聚會大串聯。先是周定國、毛新平、毛健平和他,還有女生黃秀英、郭雪英幾個人第一站到苦竹寨。這是澧水中上遊的一個千年古渡口,自明清時期就很繁華,是周圍四個縣區一帶的水路商埠口岸。商賈士子歇足寨子中,轎舟排筏停泊河面,甚是熱鬧。盡管解放後沒落了,青瓦木房吊腳樓青一色石闆街,土家古祠堂、關帝大廟、古老戲台大都保留了下來。整個古鎮安祥中透出恬靜、古樸中透出秀美。當地青年詩人向延波有《苦竹寨》詩一首:“最後一個排牯佬留下一把木梳\水中的吊腳樓又妩婿了幾分\線裝的青石闆一頁頁記下\趕屍匠、花船和嫁歌\記下一場土司為初夜權發動的戰争\\一條不安份的河流總有\一座安靜等待的寨子\守着渡口等他回來\澧水向洞庭跑去\苦竹寨還記得它年少的樣子。”因為這首詩歌的緣故,甄亦凡把這個寨子定位為這次串聯的第一站,考上湘潭的張玉萍老家就在這裡,吃飯自然不是問題。面對這麼多的同學來看她,張玉萍特别高興,她父母也喜歡的不得了。都是農村孩子,吃的随意,睡覺一個大通鋪多鋪兩床棉被就可以了。晚飯很簡單也很豐盛,有現成的臘肉,從屋後菜園子裡随意扯兩個蘿蔔、掐幾把白菜炖在火鍋裡、上面再撒點蔥蒜葉末,香味就會沿着炊煙飄滿屋子。還有炒土雞蛋、油炸幹土豆片,看他家這麼熱鬧,鄰居又送來幾條剛剛從下面河裡打的魚,焖在鍋裡特别的香。吃過晚飯大家漫無邊際地聊天,有人讀中專、有人讀高中,大家争先恐後地聊自己的新生活。
甄亦凡走了出去,他想看看苦竹寨,到底有沒有詩人向延波詩歌中寫的那麼美。
他獨自來到了河邊。此刻夕陽還未落山,餘晖映照在澧水河面上,陣陣晚風吹過,波光粼粼,水面清澈。河邊上,看得見那些圓圓的鵝卵石和不時遊來遊去的一群群小魚小蝦,就連随水波一上一下晃動的蝦胡子都一目了然。當然,稍微遠些的河中間是看不透的,隻見金色的波光下面一團幽幽的綠,河水很深。河岸邊不時傳來“啪啪啪”的搗衣聲,那是寨子裡婦女在河邊洗衣。那些幹慣了農活的婦人也不怕冬天的水冷,雙手在青石闆上把衣服抹了肥皂或洗衣粉,搓了又搓,揉了又揉,然後操起洗衣棒“啪啪”地捶打起來,一股股髒水從衣服裡流出來。再揉、再搓、再錘打,幾個回合下來,隻到從衣服裡擠出的水清亮起來,雙手淩空一抖,在河水中左右蕩幾個回合,然後用勁擰幹,一件衣服就洗好了,順手丢進身邊的臉盆或桶子裡。夕陽餘輝照在她們的臉上、身上、一雙雙被河水清洗得白白淨淨的手上,是那麼的祥和、安甯。
遠處幾個灣子裡,有人靜靜坐在那裡,一根釣竿甩在河中間,猶如老僧入定一般。遇到魚兒咬鈎,一把甩起,夕光中畫下一條迅疾而優美的弧線,一條魚兒就被扯出水面,在空中還在跳躍着。也有晚歸的漁船,兩邊的船舷上站了幾隻鸬鹚,船中間簍子裡滿滿的魚,五六寸長,魚鱗反射着夕陽的光輝,閃亮閃亮。滿載而歸的老魚翁輕輕搖着漿或撐一支竹篙,向岸邊劃來,還不忘唱着打漁歌:“高高的山下一條河喲,水急灘多。船上站着個打漁哥喲,一雙赤腳…打個鯉魚安合一斤多,紫紅鰓殼。提起回家喊老婆,打湯喝……”山歌歡暢,漁船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