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暑假,對于李佳星來講,無疑是有着特别的意義。父母早早就答應了她,一家三口就等她放暑假後直接飛新疆體會祖國的地大物博之壯美。放假第二天一早,李佳星就在寝室裡等到了來接她的父母親,她連家都沒回,一家人直奔黃花機場直飛烏魯木齊。“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一家人準備先到烏魯木齊,再跟團驅車喀納斯湖及吐魯番、伊利等地。她計劃暑假花十天半個月好好跑一遍新疆,看看能不能遇到書上提到的喀納斯湖怪獸,看看《西遊記》中唐僧師徒四人西天取經途中翻越的吐魯番火焰山。當然,更不可少的是新疆瓜果宴、羊肉串這些民族風味地方美食,都值得一品。
下午6:30,飛機自黃花機場起飛。輪子緩緩起步,越來越快,機頭漸漸擡升,機場周圍的塔樓、山、樹飛速地移動着。飛機越飛越高,直達萬米高空,天邊殘陽如血。
機艙内,兩側行李架下面小孔有輕煙慢慢冒出來,那是涼爽的冷空氣,似淡霧一般輕輕吐出。窗外機翼上的葉片一張一合,不時地翻動着,好似鳥兒拍打着翅膀盤旋在空中。偶爾機身也會抖動那麼一兩下,讓人心中蓦地一空,想要緊緊地抓住一些什麼才安心。
前方,太陽看起來不再熾熱,躲在重重雲層裡,隻露出半張臉。陽光刺破層層疊疊的雲層,在慰藍的天空中留下一些絢麗的色彩。天空分成了三層,太陽之上層層烏雲或呈灰色、或呈蒼白色。中間一層是蔚藍的天空,淨如海水。大海之下,不斷有一團團白雲湧起,不斷地翻滾着、湧動着,也有那麼一團兩團的雲,聳立不動,猶如突兀的山峰上蓬松的積雪,就像那民歌中唱的“桐子開花坨打坨”,一團團,一簇簇,相擁着,你擠我我挨你。俄頃,一縷強勁的陽光從遠處射進來,那是太陽沖破了層層烏雲的籠罩,霎時漫天灑滿金霞,盡管隔着一層厚厚的窗玻璃,仍舊讓人感到了那縷霞光的熾熱。
飛機平緩地飛行着,透過窗外的機翼去看,你會認為飛機停在空中雲層裡,靜立不動一般。
又一會兒,飛機好像進入了最美的雲層中。白亮亮的太陽,上面是蔚藍的天空,似海水清洗過一般又幹淨又安甯,偶爾有那麼幾團輕輕的、淡淡的,如棉花、似柳絮的雲團兒飄過。中間一條銀白色的線,寬不足兩尺,橫跨天際,首尾不相見。銀線下是一團團白雲,倒映在海藍的天空中,千姿百态,起起伏伏。在一塊方圓百裡的天空中,雲團兒層層疊疊,似積雪皚皚的莽莽群山,又似大海裡湧起了千萬層的海浪,從天邊一浪接一浪地向岸邊湧來。有的雲團,靜立一方,似城堡、如城牆;有的姿式頗為張揚,似那騎快馬張弓射箭的武士,也有的就那麼淡淡地飄過,或簇擁成堆,或合抱成團,或彳亍獨行,甚是悠閑惬意。
再往下看,或許是此刻飛機飛得不夠高,或許是空中光線好。下面的河流、城市、村莊一目了然。城市、村莊,成塊成塊地,四四方方四平八穩,河流彎彎曲曲、寬窄不一,公路或并行或交叉。莽莽群山上郁郁蔥蔥,一條條峽谷将大大小小的山頭分割成許多塊,或圓或方,大小不一。
晚上8點多鐘,窗外已不見陽光,但天際那一線霞光卻始終沒有變化。向下方望去,有城市燈光不時閃現,飛機的雙翼猶如鲨魚的尾巴,在黑暗的雲層中燈光一閃一閃。前方的視野裡,那天際的霞光好像永遠也不會消失,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不同的是白天霞光如火,燒紅了半邊天;而夜晚,則變成了一段灰白色的底色上鑲嵌着一條粗約一尺有餘的白亮亮的光線劃過天際,猶如海上一層層的波浪遠遠湧來。
時間越來越晚,天邊那一條光線卻益發地明亮起來,不知是不是飛機正在飛向時間相反的時區去的緣故。雲層之下,黑蒙蒙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晚上11:00,窗外,那天際的一線光明,竟然重新變成了一抹晚霞,猶如殘陽落山那最後的一絲餘晖。餘晖倒映在飛機的翅膀末端。猶如鲨魚的尾巴上渡了一層淺淺的薄薄的金粉一樣泛着光。
新疆在西北,北京時間為東北,新疆晚北京兩個時差。這裡夏至天,晚上11點多太陽才下山,李佳星忽然想起書本上的知識。下飛機時已過晚上11點半,可烏魯木齊的天依舊沒黑,還能看到天邊的晚霞,還是那麼的耀眼。
喀納斯湖湖水碧綠如玉,周圍山岚蒼翠欲滴,坐在船上欣賞湖光山色,感受大自然的魅力,還抱着一個小小的期許,渴望遇到又害怕遇到喀納斯湖怪。美麗的伊犁草原,廣袤無垠,“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騎着馬兒在草原上飛奔,感受着前所未有的自由和暢快。晚上在蒙古包裡休息,靜靜地看着純淨的星空,那每一顆亮晶晶的星子都仿佛觸手可及,聽着遠處的馬蹄聲和民歌,讓人的心靈得到徹底的放松。天山上遠處山巅的積雪,茂密的森林和小溪,天池的湖水,都是那麼的讓人入迷。大西洋的最後一滴眼淚,賽裡木湖清澈的湖水,葡萄溝裡一眼望不到邊的葡萄和火焰山的炙熱讓人流連忘返,烤羊肉的香氣、手抓飯的口感、大盤雞的滋味,每一口都讓人陶醉其中。
整整兩個星期,李佳星和家人跟着旅行團差不多逛遍了新疆主要景點,吐魯番火焰山和葡萄溝、伊犁河谷、天山天池、喀納斯湖、可可托海、禾木村等等。美景、美食讓人流連忘返,讓這個女生有點遺憾的是在喀納斯湖停留了兩天也未能見到“湖怪”,天山也有些讓人失望,遠遠感受不到《七劍下天山》和《雪山飛狐》中冰天雪地的感覺。好在吐魯番瓜果宴、火焰山、葡萄溝和伊犁河谷、可可托海等地方都很不錯,讓她收獲滿滿。
踏上歸程的飛機上,天空美景又大不一樣。飛機起飛後,陽光下先是茫茫戈壁灘,寸草不生,一望無際。幾分鐘後,下面又變成了層層山巒,山頂白雪皚皚,給灰色的大山戴了一頂白帽子,也有的隻剩下山頂一條白線,彎彎曲曲似一條小路。更多的山頭,赤裸裸、紅通通,刀削斧劈過一般。一團團白雲,看起來離飛機更遠,離山頂更近……
極目遠眺,起起伏伏的山嶺與團團流動的白雲似乎在相互呼應。雲海茫茫中,白雲抱團堆積,大的似山巒,小的似團扇,雲團下的山看不到綠色,隻是偶爾看到幾座山頂渡了一層白,也不知是雲霧還是終年不化的積雪。殘陽下的雲層,厚重幾千米,似濃的化不開的霧,慢慢地翻滾着。
慢慢地,夜色越來越濃,窗外也成了黑漆漆的一片。
先是坐火車從星城到市裡再坐汽車到縣裡,又從縣城坐三輪車才到村裡。這一路甄亦凡舍不得停下來吃碗面,從晚上8點在火車上泡了一碗方便面,直到第二天下午1點才到家,肚子早就餓得“咕咕”響。當他回到院子裡卻發現家裡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而且家門也上了鎖。“難道外婆也串門去了?”他心裡有些納悶。家裡一般是不上鎖的,外婆基本都在家裡忙着一天的家務活,辦飯、洗衣、喂豬,一天幾乎沒有空閑。他在學校放假前早早就給家裡寫了信,告訴了家人自己回家的日子,還以為外婆就像以前那樣每天燒好飯菜就等着外甥們回家吃飯呢?
納悶歸納悶,他還是從窗戶後面的釘子上取出挂着的鑰匙開了鎖,推開門。依然沒看到那個彎腰弓背滿頭白發的熟悉的身影,火塘裡也沒有火,竈上沒有飯和菜,冷冷清清的。他一下子感覺到家裡好像空了好多,心裡也一下子空了起來。“嘎嘎”他滿院子喊起來,“嘎嘎”他又朝院子外面的街上喊了幾聲,一直沒有回應。他一下子有點癡癡呆呆起來,這些年來,他早已習慣了放學回家第一聲就喊“嘎嘎”,每次外婆總是慈祥地望着他“放學哒,凡凡,快吃飯!”。“莫不是回舅舅家裡去了”甄亦凡低着頭想,“可是不應該啊,她要是曉得我要回來,也不會選擇這幾天回舅舅家的啊,再說怎麼衣服也沒看到她的呢?”,甄亦凡在廂房晾衣的竹竿上和院子裡的晾衣架上都沒有看到外婆的土布衣服。
這些年來,外婆一直跟他們住,但有時也會回舅舅家住一段時間,那裡畢竟是她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甄亦凡6歲以前因為父母沒時間帶他管他,加上奶奶早就過世了,因此一直是在外婆家裡長大的,後來6歲了因為要上學才回到自己家裡。盡管父母照樣沒時間帶他管他,但農村的孩子其實五六歲就算長大了,早就不需要大人照看了。父母不但不管還要幹家務。男孩上山放牛,女孩子下河洗衣田坎邊扯豬草。至于辦飯,不分男女,一般人家的孩子五六歲都開始幹了,冬天裡在火塘裡還好,夏天燒竈孩子往往沒有竈高,隻能在旁邊搭一把椅子,站在椅子上炒菜。一直就是這麼過來的,直到初中後,學生每天要早晚自習再沒時間辦飯,而父母早出晚歸忙着田裡地裡農活和趕場生意也沒時間為孩子們辦飯,不得已才接來外婆,辦飯、洗衣,喂豬的事外婆一手接了下來。因為心疼幾個外孫早晚自習學習費腦子,外婆又喂了幾隻雞,下了蛋也不像别人家拿到集市上去換油鹽錢,而是每天早早起床給外孫們煮好雞蛋,讓他們揣着熱乎乎的雞蛋不至于餓着肚子上早自習。八點鐘,當幾個外孫大些的從學校上完早自習回來,小家夥從床上爬起來,她早已把熱乎乎的飯菜辦好了,就等着幾個外孫吃飽喝足後高高興興去上學。不論陽春三月還是寒冬臘月,雪再大,天再冷,外婆都會早早起床把雞蛋煮好,不讓他餓着肚子去上學,初中三年如一日、從來沒有間斷過一頓。
甄亦凡就那麼一直癡癡地站着,腦子裡不斷回想着外婆對他的好,也忘記了餓。直到母親從地裡收工回家,他沖上去急急地問“媽,嘎嘎呢,我好久都沒找到她,是不是回舅舅家裡啦?”母親停了停頓,還是告訴了他“嘎嘎上個月過世哒,怕影響你讀書就沒告訴你”,母親有點心疼地摸摸他的頭說“想嘎嘎哒”。還沒聽完母親的話,甄亦凡一下子就大腦短路了,猶如挨了當頭一棒,腦子裡一片空白,身子慢慢矮下去,癱坐在冷冰冰的水泥地闆上。母親也沒有去拉他起來,也沒有責怪他沒做晚飯。放下鋤頭搬來柴火生火做飯,還有3個孩子要回來吃飯了趕晚自習呢。母親一個人忙,也沒喊他幫忙,她知道孩子心裡難過,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傷心的孩子。她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自責地說:“隻怪家裡太窮了,舅舅也沒錢,上個月嘎嘎喊肚子疼到鄉裡醫院抓了幾副中藥沒效果,到縣裡醫院做了檢查又沒錢住院。要是送嘎嘎住院你們四弟兄和舅舅家兩個老表就沒錢讀書了,就隻開了點藥,沒想到一個星期就過世了”,母親輕輕地說着,兩眼含淚,那也是生她養她幾十年的媽媽啊!“怎麼就不住院治療呢?”盡管曉得家裡窮,甄亦凡還是忍不住問媽媽。“哪裡有錢啊,其實到底是什麼病縣醫院也沒檢查出來,讓轉院到市裡省裡大醫院又沒錢,再說你們四弟兄成績都好,嘎嘎也不願意自己治病讓你們幾弟兄讀不成書啊!”“要怪,也隻怪你嘎嘎命苦啊!再過去兩三年你讀完書參加工作了,她多少就可以享幾天福,唉,都是命啊”。甄亦凡知道自己埋怨母親沒有道理,鄉村裡,一般的家庭孩子讀書不欠一屁股賬就不錯了,哪裡還有閑錢送家裡老人去大醫院檢查住院呢。無論大人小孩,大多都是“小病拖,大病扛”。實在扛不住了才到村醫那裡抓個塊兒八毛的土方子試一試。萬一得了絕症什麼的,無論大人小孩都隻能眼睜睜地等着那一天的到來。
吃晚飯時,父親和上學的三個兄弟也回來了,一家人圍着桌子吃飯,吃完了大弟二弟又上晚自習去了,他們讀初中,早晚都要自習,隻有老四還在小學,不用上早晚自習課,吃完就又自覺地燒水洗碗。自從外婆走後,家裡幾個兄弟再也沒有以前那麼輕松好玩了。外婆在時家裡的家務活幾弟兄不用插手,外婆走後,父母親一天從早忙到晚,既要侍弄好田裡地裡,又要趕場做些小生意,隻有這樣拼命幹,才能掙到錢讓他們四弟兄讀書。隻是苦了家裡3個兄弟,外婆的去世,讓幾個兄弟不得不抽時間幫父母做家務,有時候甚至因為忙家務上學遲到,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甄亦凡清楚地記得,外婆沒來家裡時。家裡辦飯喂豬大多是他們幾弟兄的事,父母忙得根本沒時間,甄亦凡讀小學六年級有一段時間上晚自習,可他每天都要下午放學回家後自己燒晚飯才不餓肚子,經常等他忙完趕到學校時都遲到了。也常常因此被老師罰站,有幾次還因為來不及洗臉弄了個大花臉趕到學校引起同學們的哄堂大笑。後面上了初中實在忙不過來母親才接來了外婆為幾個孩子準備晚飯,免得影響了他們的學習。從那以後,甄亦凡和他的兄弟也才能把全部精力用在了學習上,學習成績也是“蹭蹭蹭”地往上蹿。打從外婆來家裡後,甄亦凡隻要每天挑幾擔水回家就夠了,外婆畢竟年紀大了,再也挑不起那一擔百八十斤的水桶。剛好中學有水井,甄亦凡就每天淩晨挑着空桶去,早自習後帶一擔水回家,中午、下午也帶一擔回家,一天三擔水也夠了。遇到周末他就一口氣挑五六擔把水缸裝得滿滿的。外婆把一切家務都包了,也不要他們幾個兄弟幫忙。外婆對他們四弟兄說得最多的就是“你們隻管讀書,家裡的事有嘎嘎”。
第二天,甄亦凡走路去十幾裡外的舅舅家,買香燭、紙錢和鞭炮祭奠外婆。燒完紙錢放響鞭炮後,舅舅要忙農活走了,甄亦凡獨自留了下來。靜靜地坐着,回想起外婆生前的點點滴滴。
甄亦凡從小就是外婆一手帶大的。他六歲以前的童年,不是在自己的家裡,也不是在父母的身邊,而是在外婆的懷抱裡。是外婆外公陪他度過了快樂的童年。外婆那棟吊腳樓裡,屋外青石闆鋪的岩塔裡到處都留下了他六歲前的童聲笑語和頑皮好動的身影。夏夜裡,外婆帶着他,有時在三樓的思檐,有時在岩塔裡的竹涼床上歇涼,會望着天上的月亮給他講嫦娥奔月的傳說,會教他童謠:“蟲蟲飛,飛到嘎嘎去,嘎嘎不趕狗,咬到蟲蟲手;嘎嘎不趕鵝,咬到蟲蟲腳;嘎嘎不殺雞,蟲蟲不回去。”“排排坐,吃果果,果果甜,買黃蓮;黃連苦,買枇杷;枇杷軟,買木碗;木碗木,買牛角;牛角尖,戳破天;天又高,買把刀;刀又長,好殺羊;羊又走,買隻狗;狗又花,買個瓜,瓜又甜,好過年。”一幕幕往事在大腦中電影般回放,外婆生前慈祥的面龐不時在眼前閃現,甄亦凡内心裡好像沒有了悲痛,又好像無盡的哀傷。
甄亦凡想起了那個晚上。第二天就要到省城上學去了,外婆把他一個人叫到了床前,在昏暗的燈光下,外婆一層層解開衣服,從貼身的内衣裡拿出了一個包得緊緊的塑料紙袋。打開紙袋,又一層一層地解開,也不知解了多少層,從裡面拿出了那唯一的一張伍拾元紙币:“凡凡,這是我攢了好幾年的錢,你要到大城市裡讀書替哒,嘎嘎我再也不能每餐給你辦飯哒。聽說城裡夥食貴,你可要把飯吃飽啊!”說到底,外婆還是擔心他去外面受苦吃不飽飯,窮了一輩子的她也隻有這麼一張壓箱底的家底了。人老了,掙不了錢,兒子女婿自個兒都顧不上,農村又有哪個子女過年過節孝敬老人家幾塊錢呢!這錢還是她自己種得起田地時賣的油菜籽換的錢,捂在胸口攥了好多年一直沒舍得拿出來用,用布巾包了一層又一層。那天晚上,她把自己一生僅有的一張紙币給了外出求學的大外孫。盡管她也明白,自此之後自己真的是身無分文了,可是老都老了,還要錢幹什麼呢?有口飯吃有口水喝就夠了,外孫外出求學,萬不能委屈了他啊!甄亦凡也被這張五十元錢吓了一大跳,他還以為外婆最多隻有個塊兒八毛的呢,沒想到她拿出了這麼大一張錢。他不要,外婆硬是塞到他手裡“我曉的家裡窮,每個月隻給你50塊錢的生活費。嘎嘎也就這麼多了,到學校後莫和别人比吃穿,但飯一定要吃飽。”說到底甄亦凡也隻是個孩子,他到底還是接過了外婆遞給他的錢,背着父母親收了起來。年輕的他,也根本意識不到這五十元錢在當時對于一個七十多歲的農村老人家的意義。
多年後,當他讀到詩人王單單那首《賣毛豆的女人》“她解開第一層衣服的紐扣\她解開第二層衣服的紐扣\她解開第三層衣服的紐扣\她解開第四層衣服的紐扣\\在最貼緊腹部的地方\掏出一個塑料袋\慢慢打開\幾張零鈔,髒污但勻整\\這個賣毛豆的鄉下女人\在找零錢給我的時候\一層層地剖開自己\就像是做一次剖腹産\摳出體内的命根子”。那一刻,甄亦凡又想起已過世近三十年的外婆,那張五十元的紙币,不知三十年前的外婆賣了多少毛豆、賣了多少油菜籽才攢下的她一輩子的積蓄啊!可在那個晚上,昏黃的燈光下,老人家把自己一輩子的積蓄,給了他,隻為他在外求學莫餓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