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中國的經濟史,有三個巨大的轉折點是誰也無法否認無法繞開的。一是十一屆三中全會後的改革開放,解放了整個社會的生産力;二是南巡講話奠定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解決了姓“社”姓“資”的争議,激活了市場活力;三是二十一世紀初加入世貿組織,讓國内生産力和國際市場相結合,成就了世界工廠。
1992的南巡講話,“忽如一夜春風來”,吹散了社會上姓“社”姓“資”的争論,提出“三個有利于”的判斷标準,廣袤的中國大地尤其是南方春潮湧動,市場火熱。做生意、做實業成為當下每一個下海弄潮兒的第一選擇,也成為社會上判斷一個人成功與否最大标尺。這一年,王石、馬雲、柳傳志、任正非等紛紛辭去公職,下海弄潮,三十年後成就了中國華為、聯想、阿裡巴巴等在國際上影響頗大的跨國集團,中國民營經濟的支柱。這一點,不僅體現在社會上,也影響到學校裡,一批象牙塔裡的老師走出學校創業,更有不少學校緊跟社會轉型的需要及時調整了專業設置。學校也将人事管理調整為人力資源管理等專業,從為黨政機關培養人才轉向為社會企業培養管理型人才。
南巡講話對社會的影響,對于上半年參加實習7月份就要畢業分配的學生來講,他們感受更深。無論是學校聯系的實習單位還是自己私下聯系的工作單位,黨政機關比上一屆要少了很多。學校畢業生就業沒有前幾年那樣受黨政機關歡迎,也沒有多少機關單位來學校要人,學校不得不把實習的單位和崗位從體制内轉向省内尤其是省會星城一些大型企業管理崗位。當然一些特别優秀的畢業生比如校團委副書記楚雲天、學生會主席鄒雲等還是有不少省市黨政機關可選擇的。實習崗位,成了畢業班開學一周來師生最熱門的話題,許多學生早上問好的第一句話就是“在哪裡實習,回去還是留在星城?”。
身為校團委副書記的楚雲天倒是一點也不犯愁,反倒很是糾結,到底是回嶽州市委辦實習還是按照學校安排留在一家省直單位人事處實習。按照在仕途滾打多年的副市長老爸的培養計劃,他應該回到市委辦實習并分配時順利留下來,幹幾年解決級别後下鄉當鄉鎮長黨委書記,幹一兩屆再提拔副縣長也算不錯的前程,有了基層的經曆自然也為今後的發展打下了基礎。而學校則希望他這樣的優秀畢業生和以前幾屆的一樣直接留在省直機關,畢竟省裡起點要高一些。而且前面幾屆留下來的也幹得很不錯,最快的第二屆學生會主席畢業8年已提拔為某集團公司的人事處副處長,雖然是國企,不到30歲的年齡也算走在了衆多同齡人的前面。
就楚雲天個人的想法,還是傾向于回市委辦實習并留下來,到基層鍛煉自己,而不願留在省直大單位過那種四平八穩的生活度日子熬資曆。牽挂他内心的主要是陳莯鴻,雖然兩年來兩人也沒有誰彼此表明過什麼,可他明白自己在這個女孩心裡的位置,也明白她對感情的一往情深。兩年的不知不覺中,他的心中也刻下了她不可磨滅的身影。要是回去後,不僅兩人分離而且以後也會有一些不确定性,最好的方式莫過于留在省廳哪個部門實習并順利留下工作,等兩年後陳莯鴻畢業時也留在星城。他相信如此優秀的她一定會留在星城的,哪怕到時萬一有變化,他老爸也還是有一點人脈在星城,應該用得上。畢業幾年後兩人成家自是順利正當。當然,心裡這份糾結,他沒有在陳莯鴻面前提起或表露出來過,免得她心裡難受。每次在她面前他總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陳莯鴻也沒有刻意去問他。按往年常規,學生會和校團委的幹部學校都會把他們安排在星城實習。至于能否留下來,則就看實習者個人的表現了。除非個别自己要求回原籍的,學校也不勉強,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職業規劃。
年前臘月裡,楚副市長帶着兒子楚雲天上門拜訪了一趟市委張秘書長,為得就是落實楚雲天實習和畢業後工作的事。盡管兩人一個在市委一個在市政府,都在同一棟樓辦公,而且以前還曾經共事過,也都是從農村讀書出來,一直投緣有着不少共同的話題。可該走的程序還是要走,這也是對别人的尊重。張秘書長是看着楚雲天這個孩子長大的,對他也十分看好。閑暇時兩個人聊天也不止一次地聊過孩子們的事,都贊成年輕人到基層鍛煉,增長一些見識和經驗。隻有多多接觸老百姓,才能培養和人民的感情,不忘初心。不僅錘煉了品行,也能積攢基層工作經曆,為今後的發展奠實基礎。
兩個大人在書房裡談着他的事,楚雲天和秘書長的姑娘、也是他的初中同學張婵娟聊天。兩人本是初中同學,初中畢業時一個讀了中專,一個進了省重點高中。現在一個面臨分配工作一個面臨高考,都是人生中一次重大的選擇。這個姑娘,幹脆痛快、有野心,随她不安份的老媽,一心高考後留學見見大世面。“我覺得你應該讀大學的,讀中專真的埋沒了你,要不中專畢業後我們一起去國外留學?真看不懂這個工作有什麼好?不自由,幾百塊錢的工資又低。”這個同學一直為他去中專感到遺憾,一逮着機會就撺掇他退學讀高中考大學。以他的成績,不說清華北大,交大複旦應該是沒有問題的。“我想早點參加工作,我覺得伯父和老爸他們這樣也很有價值的”,和這個女孩子看不起自己“官僚”的父親不一樣,楚雲天覺得一個男人就應該出仕為官,胸懷天下,用自己的所學所能,為老百姓做點事情。不過他也很尊重這個女孩子的選擇,經常在信中鼓勵她追求自己出國的夢想。每一個為夢想而努力的人,都值得被尊重。因為每一個人都有選擇自己人生的自由和權利。對于自己的學曆,他不是很擔心,隻要自己不放棄好學上進的進取心,工作後也可以一邊工作一邊學習,老爸和伯父就是他最好的榜樣。兩個大人也是從農村考入中專畢業的,這些年來不也是研究生畢業了。他們本科之前都是自考的,隻有研究生是讀的在職,也算比較成功的人生了,對于出國,他不太感冒。無論實習還是工作,對于秘書長來說也不過一句話的事,兩個官場老人,其實談的更多的是時局和兩個孩子的未來。
班主任羅老師則希望楚雲天留在省會城市,他對這個得意門生寄予厚望。楚雲天是他帶的幾屆學生中最優秀的,家裡也有一定的基礎,他覺得楚雲天留在省直機關起點高,遠比回原籍發展空間大。
星期六午飯後,楚雲天邀陳莯鴻去學校後的山上散散步透透氣。下周就要進點單位實習了,昨天晚上,他最終還是決定回嶽州市委辦實習,以方便留下來走完老爸和張秘書長給他規劃好的從仕路子。這個消息他遲早要告訴她的,他也清楚她自寒假到目前一直最關心的就是他的實習去向,也一直壓抑着沒有問他。就内心來講,陳莯鴻自然希望他能留在星城,這樣每天早晚他都能回到學校,就能多陪她半年。最好畢業時順利留在星城哪家機關工作,兩年後她也争取留下來,感情的事也就會水到渠成。
二月初,盡管天氣很好,陽光溫柔,但迎面吹來的風還是帶着那麼一絲絲涼意。低矮的灌木雖然還是光秃秃的,卻在枝頭吐出一抹新綠,偶爾遇到幾支迎春花,從枯黃的雜草中露出一抹鮮豔,向人們大聲地宣告着春天的到來。溪水潺潺,兩岸大片大片的青草依舊枯萎瘦黃,根部卻悄悄蹿出一抹青色。蘆葦也是一樣,沒有了蘆花飛揚,隻有根部漏出一點青綠。春天好像還在迷迷糊糊地眯着眼,沒有從冬天的沉睡中醒過來。遠處近處的田地裡,白菜苔開了花,微微的黃,油菜也伸展開了腰,有一些種得早的,迫不及待地開了花。要是不走近去看,早開的油菜花和遲來的菜台花還不容易一眼分出來。偶爾傳來幾聲鳥鳴,打破天空的甯靜,有時會遇到幾隻蹁跹的蝴蝶或“嗡嗡”的蜜蜂,圍着那些早開的花朵上下翻飛,給這幅甯靜的山水畫中平添了一份靈動。
一路走來,楚雲天一時不知怎麼開口,是陳莯鴻先打破了沉默。不過她不是問他實習的事,而是告訴他他們幫扶的女孩張曉英的事。“剛開學我給張曉英寄去了一些學習資料,順帶電彙了100元錢。昨天接到她的回信,她的成績很不錯,尤其是英語,進步很大,她準備明年考星城師範學校,說這樣就可以我們到一起了”。“這個孩子很懂事,寒假也給我寫了信,告訴了我一些事情和想法”。楚雲天和陳莯鴻關注着那個遠在千裡之外大山裡的貧窮卻不屈服于命運的小女孩。“考師範學校很不錯,國家免了學費,生活費也有補貼,再說我參加工作有工資,到時還是可以幫她完成學業的”。“隻要她師範畢業當老師有了工資,也能幫助她那個貧窮的家庭了”陳莯鴻也仿佛看到了這個女孩一家光明的未來。
“在這裡坐會吧”,走到一處開闊的地方,陳莯鴻提議歇一歇,“哦”楚雲天順勢坐在腳下的草地上。小草枯黃如一個不愛修理的中年男人亂糟糟的頭發,倒是不紮人,柔軟如席。陳莯鴻也盤着腿挨近他坐下來,就那麼靜靜地看着他,在他的目光裡,感受到一種溫暖。“下周就要實習了,盡管有些舍不得,可是為了今後有一個更好地發展,我還是決定回嶽州市委辦實習,到時也可能會分配到那裡。”楚雲天低下頭盯着腳邊的小草,一隻手有些不安地擰着幾根枯黃的草,他有些不敢看她充滿着熱切的目光。“哦!?”她心裡一下子有些空,好像上面有什麼東西落了下來,一股失望漫過全身。陽光下溫暖的身子被微微帶着寒意的春風吹過,有那麼一絲涼意輕輕掠過。不過好在陽光足夠溫暖,她的心裡也一下子熱乎起來,“大不了以後也回嶽州”。“都聯系好了嗎?回去建設家鄉也很好啊!”她笑笑鼓勵他,生怕他看出自己剛才一瞬間的失落。他轉換了話題,不再說起這個讓兩個人有些沉悶的事,和她聊起了今後校團委的工作。
回學校的路上,她緊緊地拉住了他的雙手,鄭重地告訴他“隻要你自己決定就好了,我會支持你的選擇的。兩年後,我也會回嶽州和你并肩作戰,就像現在在學校團委一樣!”。對于他的選擇,她無條件地支持他、信任他。
最終還是要離開了,心中縱有千般不舍,卻也不得不放開雙手。星期天一早,陳莯鴻就趕到楚雲天宿舍裡,為他收拾行李,為他送行。看着這個在心裡裝了兩年的女孩像曾經三年前來送他求學的母親一樣為他收拾東西,他沒有插手,就那麼安靜地站在一邊看着。陳莯鴻也不讓他過來幫忙,她想一件一件地觸摸他三年來用過的物品,就像觸摸他本人一樣,一遍遍地把這個男孩子刻畫在了自己的心上……校園的廣播裡,不少學弟學妹為自己即将離校的老鄉點播着小虎隊那首歌《祝你一路順風》,回環、往複地播放着。
“那一天知道你要走,我們一句話也沒有說,當午夜的鐘聲敲響離别的心門,卻打不開我深深的沉默。那一天送你送到最後,我們一句話也沒有說,當擁擠的月台擠痛送别的人們,卻擠不掉我深深的離愁。我知道你有千言你有萬語,卻不肯說出口。當你背上行囊,卸下那份榮耀,我隻能讓眼淚留在心底,面帶着微微笑,用力的揮揮手,祝你一路順風。當你踏上月台,從此一個人走,我隻能深深地祝福你,深深地祝福你,最親愛的朋友,祝你一路順風……”。一件件慢慢地整理着手邊的行李,一遍遍地聽着廣播裡傳來的令人心碎的歌聲,陳莯鴻再也忍不住了,也顧不上宿舍裡其他人的眼光,轉身就伏在楚雲天的肩頭上放聲痛哭……
晚上7點,學校團委召開每周一次的例會,當陳莯鴻一如即往地推開門望向那個熟悉的住置時,才發現那裡空了下來。整個會議,她恍恍惚惚的,一句也沒有聽進去。散會後在别人的提醒下,她才木木地了離開這個曾經無比熟悉今天卻又感到有些陌生的會議室。
身為副市長大人的公子,楚雲天在市委辦的實習安排自然十分順利。2月15日,在全班大多數學生還沒有最終确定實習單位時,楚雲天就報到了。主持日常工作的市委辦王副主任親自接見了他。王副主任四十來歲,國字臉,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鏡,不像有些人所議論的機關幹部“聰明透頂”,一頭濃密的頭發烏黑發亮,梳理的一絲不亂。他身高足有1米70左右,身體也不是那種大腹便便的樣子,稍瘦的身材讓人感覺特别的精明又不失穩重。他和藹地問過他在校的學習情況和校團委的表現後,就帶着他一個個辦公室“認門”,人事科、信息科、秘書科、政研室……市委辦占據了七樓整個東頭,除了工作人員和秘書長的辦公室外,還有書記、副書記的辦公室。西頭是市委組織部。老話說“七上八下”,市委辦也好、組織部也好,一個服務領導,一個管着官帽子,都是全市幹部向往的權力核心,裡面的幹部自然是胸懷壯志、前程遠大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