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淺觸電似的放開手。
左曠野跌坐在地上咳嗽着,呼吸聲艱難嘶啞。
林淺慌忙蹲下,幫他摘掉頭盔,露出一張被汗水浸透的臉。
目光失焦,血從鼻子流出來,染紅了嘴唇和下巴,像一汪鮮豔的湖。
夠難看嗎?扯平了嗎?
林淺不知道,茫然兩秒才扶住左曠野的肩膀,另一隻手擦着血。
“去、去醫院吧,電話……”
林淺的聲音輕得像泡沫。
左曠野終于止住咳嗽,按下他的手:“不要。”
林淺不說話了,手機脫手掉在地上。
“我能不能說個過分的事?”左曠野問,目光落在林淺躲閃的雙眼。
林淺沉默,許久點頭。
“你真的不要我了的話……我就去死。”左曠野的語氣很平淡,好像這隻是個普通的陳述句。
無助感漁網般鋪開,林淺對上他的眼睛:“你要是沒出現過就好了。”
“嗯。”
“我一點也不想喜歡你。”林淺說。
左曠野撐着牆站起來,又拉起他:“一起回我家吧。”
“明天有沒有工作?不忙的話好好睡一覺吧,那些新聞我都看到了,這兩天辛苦你了。”
左曠野低聲念着,整理好林淺的衣領。
一片安靜,隻有遠處的汽笛聲。
“二十七歲生日快樂。”左曠野又說。
爛泡沫一般的夏夜。
林淺不記得自己怎麼回去的,大概就是坐上左曠野的副駕,發了很久呆。
床邊,左曠野拿着熱毛巾給他擦臉,看着四周簡陋的陳設,林淺恍惚間覺得他們都回到青澀孤獨的大學時期。
“林淺。”左曠野說,“我自私這點……還是沒變。”
“我剛才在想,不管怎麼樣都想留住你,然後,”左曠野繼續說,“對不起。”
林淺擡起眼皮,看着他一張一合的嘴唇。
目光向下滑,看到了脖頸上刺眼的淤血,再向下……
林淺扯開他的領口。
再向下是車禍留下的疤,最明顯的是胸口的燒傷和一道整齊泛白的刀疤,應該是切開接骨頭留下的。
張踏發來的資料林淺都看完了,左曠野的婚姻狀況顯示喪偶。
他說過,身邊人的都死了……
昏暗的房間裡,左曠野一動不動,而林淺面無表情看着那些疤痕。
半晌,林淺腦子裡隻冒出一句話。
那為什麼他沒死。
為什麼。
左曠野像會讀心術似的:“對不起,我生命力太頑強了。”
痛苦是完完全全的私有物。林淺一點不想關心他頑不頑強,疼不疼,不想在乎他失去親人朋友以後會不會難過。
林淺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又在哭。
沒有任何情緒地不停流淚。
左曠野緩緩掰開他扯住衣領的手,像輕輕托着天鵝絨,讓林淺躺下後自己也躺了上去,從後面包裹住對方。
“睡吧。”左曠野親了親他的眼角。
一整晚左曠野都夢到自己在沙漠喝沙子,清晨被嗆醒,他怕吵醒林淺,光着腳跑到衛生間咳了半天。
擡頭時吓了一哆嗦。
臉色像死了三天,眼白和眼角都有小血點,脖子上更是姹紫嫣紅。
左曠野茫然摸了摸。
……有這麼誇張嗎?
昨晚他覺得林淺沒用力,最後快要失去意識那幾秒也隻是迷糊糊的,沒有一丁點痛苦或者恐懼。
左曠野看着鏡子。
林淺不會原諒他了。
以死相逼這種破事他也幹得出來。
以前總覺得說些冠冕堂皇的話,人就會改變,但此刻左曠野明白了,從始至終自己一直是最爛的那個。
林淺,父母,奶奶,簡婷,還有很多人。
沒有人會原諒他。
也沒有一個人應該原諒。
曾經以為的繼續生活,不過是又一億秒的潮濕。
沾了水垢的鏡子裡,晨光晦暗。
左曠野再次擡手,把手指和脖子上的淤痕印在一起。
良久,左曠野幹澀的眼睛動了動,看到角落裡的剃須刀片。
拆開包裝,塑料嘎吱嘎吱響,他安靜地看了一會。
然後給自己剃了個胡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