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在路上猛竄了好一段距離後又倏地停住了。
明毓身前的安全帶也随着慣性拉長。
後座的裴屹卻毫無準備,驟然刹停的車輛讓他的身體前傾,情急之下,裴屹撐住前方的椅背。
可慣性過強,他還是一頭撞了上去。
這一下撞得可謂是結結實實,裴屹的鼻梁上的無框眼鏡都有些歪了,疼痛讓他的眼睛分泌出生理性的淚水。
“唔——!”他發出一聲痛呼,捂住額頭,骨節分明的手指插入發中,像是塞進了一堆蓬松的雪裡。
他長相優越,戴上眼鏡後距離感更甚,仿若高不可攀的山巅,也是雪山頂上無法觸碰的皎月。
可眼鏡如今歪斜地架在高挺的鼻骨之上,失去鏡片的遮擋,那層似有似無的霧被撥開,露出他那雙有些瑩潤的眼睛。
明毓心神全部投注在開車上面,根本沒發現她誤傷了裴屹。
她心虛地捏緊方向盤,也覺得開得有些過快了。
于是又試探再次起步,這次有意放緩了速度。
呼,很好,有驚無險地上路了。
明毓緊盯道路,在車子安全駛出停車場後松了一口氣。
而後座的裴屹撞了腦袋之後痛得眼冒金星,緩了半晌才回過神。
他壓了又壓,才控制着沒有溢出眼淚。
裴屹放下捂着額頭的手,開口想要斥責:“你……”
他本就膚白勝雪,如今這麼一撞,更是通紅一片。
誰知明毓卻突然興緻沖沖地轉頭,萬分自信地發言。
“裴總,怎麼樣?我開得是不是還挺不錯?”
而她轉頭的那一刻,馬路邊突然竄出一個橫穿馬路的大爺。
裴屹瞳孔驟縮,他一把将明毓的臉推正,厲聲提醒道:“看路!!”
明毓被動轉過臉時大爺已經近在眼前,她一口氣吊在嗓子眼,趕緊踩下急刹!
車子險之又險地避開。
明毓心口砰砰直跳,幸好她開得根本不快,否則大爺今天恐怕也要飛天一日遊。
裴屹自從坐上她的車,心髒便忽上忽下,如今這一腳急刹更是晃得他胃中泛酸。
他不适地捂住胸口,隻覺得心都快要嘔出來,恨不得親自去前面開車。
“還好還好,沒撞上。”偏偏明毓毫無自知之明,還哼哼一笑,“沒想到我技術這麼好。”
裴屹:“……”
到底在好什麼?
她的好車技他實在無福消受,想讓明毓下車。
可剛張開口,便一陣反胃,喉嚨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湧上來。
裴屹一哽,又硬生生閉上嘴。
這麼一耽誤,明毓已經重新發動車子。
相處幾天,她已經習慣裴屹的寡言少語,就算沒有得到他的回應也習以為常。
所以她依舊沒有發現裴屹的異樣。
明毓跟着導航穿梭在車流中,她吸取經驗教訓,認真觀察路況,生怕哪裡又刷新出新的大爺大媽。
可她長時間未開車,腳上的力度很難掌握,踩油門與刹車的時候總是深一腳淺一腳。
這就苦了坐在後面的裴屹了。
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他居然還會暈車,畢竟以往他都能在車裡處理手上的工作。
可如今,他卻被晃得頭暈腦脹,胃部翻湧。
偏偏車已經開上了高架橋,停無可停。
裴屹隐忍撐頭,斜靠在輪椅上。
這樣的姿勢于他而言極為罕見,即使身有殘疾,他通常坐在輪椅上也是挺拔如松的。
他今日身着一件面料考究的黑色長大衣,内裡規規矩矩地穿着同色系的馬甲與西服。
為了防止襯衣移位,他甚至還會用束帶箍住大腿根部,隻為固定好襯衣的下擺。
他毫無疑問是個很講究的人,身上用的東西絕大部分都為量身定做。因為太過優秀,又寡言少語,常讓人覺得他目空一切。
可這麼一個誰看了都知道家财萬貫、大權在握的男人,此時卻虛弱地靠在車上,面無人色。
他捂住胸口,将筆挺的外衣攥成一團。手背青筋暴起,這些青色的血管蜿蜿蜒蜒地擠進冰涼的表盤底部,最後隐入袖口。
裴屹生活與作息都十分健康,所以他除了雙腿經年累月的疼痛,并沒有生過什麼其他的病。
至于暈車?他從小到大坐的都是最好的車,就連司機也是車技一流,人在車内,根本感受不到什麼晃動。
因此他還是第一回知道暈車是個什麼滋味。
裴屹隻覺得這比基因病還讓人難以忍受,身體裡仿佛有一股興風作亂的海浪,卷起海裡的垃圾沖向他的胸口,每當快要破口而出,又緩緩褪去。
……她這是在開搖搖車嗎??
他從未覺得時間如此漫長。
等到明毓終于靠邊停車的時候,裴屹連罵人的勁都沒有了。
他立刻打開車門。
“裴總,你怎麼自己開門了?”明毓溜達到後頭,卻發現門已經開了。
嗯?霸總不應該都等司機開門嗎?這麼沒格調?
她定睛一看,媽呀,老闆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她趕緊送上關心:“老闆你沒事……吧?”
裴屹卻無法回答她的問題,車門打開,冷風撲面而來,裴屹竟詭異地生出一種刑滿釋放之感。
精神一松懈,身體便再也忍不住,一股黏稠的液體瘋狂上湧!
他下意識捂住衣領,偏過頭去。
明毓吓了一跳,見他突然捂着胸口扭頭,是頭豬都該知道他暈車了。
明毓急了:“你暈車了怎麼不說啊!”
裴屹哪裡還能說話?他偏頭幹嘔一聲,額角抽搐。
明毓見他這幹嘔的架勢就知道他馬上要吐了。
啊啊啊要是吐身上或者車上可就麻煩大了!
情急之下,明毓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下意識把包倒空去接裴屹的嘔吐物。
裴屹幹嘔之後,胃裡的東西徹底上翻,大吐特吐。
他吐得視線模糊,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