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城。
未央城主不止一次來過這座未央城。
天際泛紅，天空壓得很低，低得人悶沉。
一陣風，沒得一絲松快，反刮來一陣血腥。
蒼白到毫無血色的溫無缺，又一次往前。
她走得快，近乎踉跄跌撞……
站在廳中的，是她厭極的人。
溫無痕面容扭曲，笑得狂妄，狂妄到癫狂。
她厭惡極了那張臉，痛恨極了那個人。
她這次沒被人押着，還是站着的。
騰竄起的驚懼，一瞬吞沒了倉皇失措的她，吞得完全，半點都沒能剩下。
娘親……
溫無痕親手捅刀，他用了十成力。
刀受了阻滞，沒能捅到他想捅的那個人。
他輕蔑地看了眼擋刀的溫凝，啧了一聲。
“終究是外面的野種，沒有我們未央城的血性，”他重新看回她，他很喜歡她現下的樣子，那張臉再度笑起，笑得嘲諷肆意，“沒有斷腕之勇，豈能做未央城主？”
在自己眼前，母親又一次撞向了沖着自己來的刀。
紮進她身子的那柄刀，貫穿她時，帶出的血，鮮紅……
血流不停從那個破了的口子裡流出，流啊流啊……
刀又寬又長，貫穿人後沒有停住，不停淌血的刀尖又被往下硬壓……
母親被這一下帶的再也站不住，跌跪落地。
溫凝是真正的大家小姐，常日溫聲細氣的，被打被罵被折辱都能一一忍下，看着有些軟弱膽小。
這樣的，看似膽小的人，沒有教自己女兒怨恨，她給女兒的，是她能給出的全部的愛。和髒污血腥的未央城不同，她的愛，溫暖純淨，讓在這種地方生存着的溫無缺，始終沒能徹底淪落成吃人的惡獸。
她孱弱的母親，在那刀下，隻悶哼了一聲。成灰白色的她，盡力回頭，盡力看向自己。她眼裡沒有地方給痛苦，有的隻是，對自己的不舍同擔憂。
跑，快跑……
母親動了動唇，說話失聲。
那戳出的刀身，被她死命攥住，虎口的血流得滿手全是。她攥着其實沒多大用的。她緊攥着，硬是要将刀拖在自己身體裡，不願讓這刀能被抽出……
溫無缺知道，她實際上，是逃出去了的。
刀被抽出。
溫無痕目光鄙夷，他撇撇嘴，拿沾血的刀尖貼着沒能閉上眼的溫凝的臉，輕蔑地笑。
“溫家大小姐？呵，女人真是無用啊……無用到，連聽人話都不會……自甘堕落的女人最是下賤，生出的人更是下賤中的下賤。啧，溫無缺啊，哈，溫？無缺？你這名字還真是，起的好啊……”他把那刀貼到她臉邊，拿刀尖拍着她的臉。
刀，冰冷，血，冰涼。
蒼白如紙的臉上沾上了唯一至親的血，白紅斑駁。
站着的溫無缺隻是看着倒地的中年婦人，她無悲無喜，她似人非人。
“你當初要是聽話，這賤人也不至于死了……呵，偏要做什麼城主.......”
你為什麼不聽話呢……
你為什麼不聽話呢。
你為什麼不聽話呢？
你為什麼不聽話！
女聲，男聲。平靜的，粗暴的，凄厲的，一直到尖嘯嚎叫。
她為什麼在跑？
她漫無目的空落落地拼命跑。
你為什麼不聽話呢……
這一句，是母親的聲音。
她停住了腳步。
從地下攀出血手，腥氣粘稠，血手扭動地快，不斷從地裡冒出爬上，不知來自哪處阿鼻地獄，瘋狂往她身上扒着……
一隻，兩隻，三隻……
數不清的粘稠血手裡，她被扯住頭發。
數不清的粘稠血手裡，她被捂住耳朵。
數不清的粘稠血手裡，她被捂住眼睛。
數不清的粘稠血手裡，她被捂住嘴巴。
數不清的粘稠血手裡，她沒有辦法再動了……
血手拽得緊，拽得狠，拉扯得用力，像要把她活拆了。
淹沒在血手中，将要窒息的自己，能感知到的，隻有濃重到極點的血腥。
她沒辦法掙脫，也沒掙脫的氣力……
自己，為什麼不聽話呢……
“你在想什麼啊？～”耳邊詢問聲輕軟，腰間被人突然地環上，身後人将腦袋擱在自己右肩上，小幅度輕蹭。
……
一陣溫和的香風吹起，驅走不少血腥氣。
“愣什麼神呢？”少年人明快疏朗，一隻手還是環着她腰，一隻手在她眼前揮了揮。
……
被少年人環抱的人沒說話，将腰側的手往前拉些，然後握在手裡。
身後人本是虛抱着她的，見她這動作，溫溫笑起，看起來很高興。
“诶，你們未央城是真有錢呐，城主住的地方，真是氣派！”
未央城？
“好盈盈，你不跟我介紹介紹，這未央城，有什麼好吃好玩的嗎？”
未央城……
這裡是……
眼前不知什麼時候起，又成了她熟悉無比的城主府邸，她分明是跑遠了……
不對！這人不該在這裡！
“你快跑！”她慌忙把人推開。
年輕少俠錯愕又疑惑，她待在原地沒有動。
“快跑！跑得越遠越好…”天邊隐現紅色，血腥味迅速又濃，越來越濃……
耳朵裡平息片刻的嘯叫再度尖銳，溫無缺單手摁住額頭，隻反複念着快跑。
“怎麼了？跑？你先……”少年俠客皺了皺眉，試圖上前扶她。
“别管我，你快……”
一瞬晃過一道白光。
少年人動作快，驟然出現在眼前的臉上，神情還是茫然。
她低頭看了眼貫穿左腹的刀刃，又擡起頭，看向自己。
素衫衣裙一瞬就染出大塊深紅，她眼裡成了怨恨和不甘，然後像失了氣力，頭低垂下。如同斷線木偶……
她話，喑啞：“你……為什麼，不聽話？”
無邊的大紅，越來越紅，深紅成了黑。
無限的血腥，越來越濃，濃得沒了氣可透。
無盡的寒冷，越來越冷……
“盈盈？”少年人拍她肩膀的動作稍數加重，她喊得還是輕，“盈盈？溫無缺？”
驟然驚醒，她慌忙看向身旁那人。
看着沒什麼事……
少年人是盤腿坐着的，此時彎着腰，她皺了點眉，神情透着淡淡的無奈。
“沒事的，沒事了。”稍沉的聲音，入耳輕柔。
溫無缺來回看她，好似在确認着什麼。
然後，一下子抱了上去。
“沒事的，都沒事了，沒事沒事。”抱自己的人抱得太緊，整個人全都埋進了自己懷裡。
回摟住懷裡人，少年人輕輕拍着她，一遍遍安慰着沒事。
江湖少俠一直沒睡，
她懷着目的特意作陪，今夜本就沒打算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