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觀星台上,能一覽王城伊循的白日風景。
看着王城盛世繁華的熱鬧風景,東萊波緩緩露出一個惆怅的笑。
東萊波負手,獨自一人站在那裡站了很久,久到身後的衆人都無了說話閑聊的心思。
她寬大奢華的玄色長袍在西域的風沙中獵獵作響,長袍上刺繡繡出的七爪金龍仿佛要乘着風而起,直上九萬裡高空,就此遠去。
而東萊波本人,似乎也正如仙人一般,即将飛升仙界,遠離凡塵。
楊項鴉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她想到了玄武門之變,反賊李世民失敗,被平陽昭公主李昭斬下頭顱的那一天。
滿身血腥,披甲持劍的公主仰天大笑着,左手持李建成的頭顱,右手提李世民的頭顱,在部将的簇擁下闖進太極宮的場景。
那時的楊項鴉,還隻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将,她跟在明主的身後,一同見證了這世間最宏偉的王朝的主人,唐太宗李昭的得勢,然後是登基,慶功百官。
從那天起,東萊波也成為了這世間第二尊貴的女人,身份地位甚至高于皇後柴紹。
而在得知“國滅城破”,“反賊”李昭登上皇位的那一刻,樓蘭鳳君葉玄蒼選擇孤身一人站在城樓上迎接凱旋而歸的君王。
彼時的東萊波還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她騎着高頭駿馬,一人一馬走在軍隊的最前方。
年少輕狂,志氣昂揚,東萊波跟随的主子成為了這天下最高的王,而自己的身份也水漲船高,成為這遼闊西域十六國最尊貴的王。
紅衣少年華裳美服,在城樓下張開雙臂,振臂一呼,身後士卒賀聲穿雲破竹,“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在王都上最高的,由東萊波下令修建的城樓上,長裳飄揚的青年,墨發如絲綢,瀑布般傾瀉。
葉玄蒼還穿着他初遇東萊波時穿着的那襲青竹色道袍,束發戴佩環。謙謙君子,如玉如琢。
戰火中高高站立的,是這世間姿容最絕世的美人,他的姿容,是連唐高祖都稱贊過的國色。
“在離開長安前,有人要我記住,我玄蒼,姓葉,一輩子都姓葉。
我是大唐的臣,是大唐最忠誠的臣。臣一人,不願侍二主。殿下,就此别過了!”
說完,葉玄蒼再最後眷戀地看了一眼這西域的風沙,曠野的晴空。
從城樓上一躍而下,摔在城門鋪着的青磚上,粉身碎骨。
“不!”東萊波的神情一瞬間變得無力又悲怆。
她下馬,顫抖着爬到葉玄蒼的身前,奮力想要去抱住他。最終卻隻摸到一片鮮血。
青翠碧綠的衣擺染上血色,與東萊波鮮紅的裙擺交織在一起,正如他們成婚時的誓言“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玄蒼,你這又是何必呢?”
高祖親自下旨,奉義母為下一任帝王,浙南葉氏也全部投了平陽公主的旗幟。到頭來,獨自為屬于男人的大唐而逝去的,隻有葉玄蒼一人。
不知為何,東萊波突然想起了秦王妃觀音婢。
那日,李昭提着李世民的頭顱丢到她的腳下,問她是投降還是死時,觀音婢也是如此決絕地選擇了拔劍自刎。
這盛唐的光彩,終是由長孫王妃和樓蘭王夫的鮮血染上一層光鮮亮。
東萊波扯下披風,裹住玄蒼,抱起他越走越遠。走的像是要前往看不見的世界盡頭。
玄蒼終究還是葬在了樓蘭,葬在了屬于樓蘭王後的墳墓裡。
那處城樓自此之後就就被封了,伺候葉玄蒼的侍從也全部被處死。而除了改不掉舊時習慣的老人,也再沒有人敢喚東萊波為“殿下”。
楊項鴉控制不住自己,在傅拒霜驚詫的眼神中,快步上前,擋在東萊波面前,阻止了她看向遠方的視線。
“時候不早了,您也該回去了。”她說。
“觀星台風大,您小心身體。”傅拒霜為東萊波披上了一層大衣。
東萊波沒有說話,隻是閉上眼睛,略帶懷念的,露出一個清淺的,就像是晨曦,羅馬人的金發一樣的笑容。她靜靜地享受着此刻的安甯。
“孤坐擁着一個國家,孤不會有事的。”
“隻是,你看。”順着東萊波的視線,楊項鴉和傅拒霜看向王都。
道教流傳到西域也不過三四十年光景,伊循城中,卻已經建立了數座道觀。人人學道法,人人學唐風。
這道教,俨然已經成為了樓蘭的國教。
“鳳君若在,必然也會對此場景欣喜萬分的。”武将楊項鴉唇嘴笨舌,安慰起東萊波。
“孤在想,重華殿,也應該迎來新人了。”
重華宮,鳳君所在處,也是葉玄蒼曾經居住的地方。
傅拒霜頓時明白了東萊波的意思。她驚喜地擡頭,直視君王的眼睛。
“此話可真?”
“君無戲言。”
在燦爛的雲霞下,一輪太陽迎來了屬于它的終結。
而在人間的樓蘭,東萊波選擇重獲她的新生。
“擺駕回紫宸殿。”東萊波一聲令下,身後的衆人各司其職,為尊貴的帝王準備一幹事務。
用過晚膳後,負責後宮妃嫔的總管湊到東萊波面前。
“王上,今日翻牌子,輪到哪位小侍?”
東萊波沉吟片刻,“今日擺駕葉侍君處吧。孤已經有半月忙于事務,沒有去他那裡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