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走後,伊循王城又一次恢複了她原有的寂靜。
“阿依木,你說,孤是不是錯了?”站在觀星台的最高處,東萊波召見失去帝心已久的仆從阿依木。
“王上做的,永遠都是對的。”阿依木恭敬地俯首,露出一節蒼白的脖頸。
阿依木纖細修長的脖頸上還墜着一串古樸的琉璃項鍊,這是東萊波在她二十三歲時送她的生辰禮物。
看到那串項鍊,東萊波軟了神色,她撫上女人嬌俏明麗的臉頰,輕輕摸了摸她的臉,柔聲說“不怪孤将你驅逐到赫連伽羅那個蠢貨那邊去吧!”
“伮庳自然是不會怪王上的。伮庳隻願王上能消氣。”
“那從今日起,你就回來吧,回到孤的身邊來。仍舊做孤的首席侍從。赫連伽羅此人,實在是朽木不可雕也。”
阿依木聽了此話連忙跪下謝恩。然後道“伮庳雖不得力,無法将赫連小兒調/教成您所喜歡的模樣。但伮庳有一個在教坊司做官員的師妹,可以輔助赫連小兒讨得您的歡心。”
東萊波允了。她點點頭,“你有心了。”
阿依木連說不敢。
“你我之間,何必如此生分?”聽到這句話,阿依木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
從王上身邊的首席執行官淪落成後宮中無位分的侍郎侍從,她這一個月來,也是飽受欺壓。看慣了先前從未注意的世态炎涼。那些往日恭敬順從柔順喊着她阿依木姐姐的侍從都改了臉色,一口一個侍從阿依木,要求她上貢份子錢,連沐浴的熱水都要她自己燒。
“謝王上給伮庳一個改錯的機會。”阿依木深深下跪,打心眼裡感激東萊波。
“拜占庭那邊,還傳來任何消息了?”東萊波鋪墊了這麼久,終于問到了正題上來。
“伮庳無能,阿萊克修斯大人那邊已經于兩月之前斷了聯系。”
東萊波毫不驚訝地擺了擺手,“這不是你的錯。孤隻是有些遺憾罷了。”
阿依木安靜地等待東萊波接下去往下說。過了半響,東萊波還沒有說話。面容美豔動人的胡姬擡頭,卻對上東萊波極其悲切的潋滟鳳眸。
“孤隻是遺憾,相愛之人,不是陰陽兩隔,就是身份立場不同,終究被世俗隔閡于千裡。”
良久,東萊波才艱難地吐出這一句。
“伮庳不懂。喜歡就是喜歡,愛就是愛,中間為什麼要隔絕如此多的愛與恨。”
“罷了,阿依木,你家中應該還沒納夫吧,等你到了我這個時候,就懂得了。到時候,你向孤讨個恩典,看上誰,就讓孤賜婚吧。”
阿依木默默咽下了口中未盡之言。
她如何不懂呢?
不同于其他自幼進宮的侍從,阿依木身份更高,容顔更美,進宮也比其他人晚了好幾歲。
少時的阿依木也是一個惹事生非的小娘子,成日搗蛋調皮。可她身後,一直跟随着一個為她遮掩蹤迹的的郎君。後來因着新任君王登基,宮中侍從大換血,阿依木這才因為年色容貌好被選進宮。
阿依木心悅于鄰居家那個容貌雅緻,舉止溫和,雖眼中含淚卻幫助她為非作歹的少男郎。進宮前她再三囑托小郎君不要許給别人,要等着阿依木當上大官員後風風光光地回來娶他。
一進宮門深似海,阿依木再沒有傳來音訊。人道說是已經做了權力交疊下的犧牲品,埋骨王宮中。郎君心灰意冷。三年後,阿依木回到家鄉,卻發現那位小郎君早已被家母強迫許給朝中一個惡名在外的纨绔女子做側夫,少郎受盡委屈折磨。遊女已歸,昔人卻于半載前過世。
那是個下着大雪的夜晚,不過二十餘歲的阿依木撐着一把油紙傘,在情郎墓前站了一夜。直到雪花為她身上鍍上了一層白霜,她想擡起腳,為墓碑拭去霜雪,卻發現腿腳早已經凍的沒有知覺。
西域的沙漠很少下雪。而情郎最期盼的就是每個雪天,阿依木能放下功課,和他一起去打雪仗,少男少女在雪中嬉戲,眉梢眼角滿是愛意流轉。
阿依木歎了口氣,“伮庳心中已有歸宿。可惜愛人已逝,伮庳不願再娶,還請王上成全。”
東萊波笑笑,沒有對此發表言論。她看着年紀尚輕,姿容美貌的阿依木,回想到玄蒼剛剛死去時,自己也是如此立下誓言,此生不願再娶。
可是短短三年後,自己又深深愛上了阿萊克修斯。愛火燃燒的比之前更甚,如今的玄蒼,于她來說又剩下幾分情誼呢?
隔着山與海的距離,中間隔絕着國家仇恨與身為君主的職責使命。他們的相愛,又是否能敵得過世俗的隔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