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是在貓被絞傷的第四天晚上,臨近下班,墜樓死的。
由于是在綜合樓的背角,等隔天早上保衛室的人巡園發現它時,已經成個硬坨坨——鉛球——倒真和它的名字相得益彰。
圓滾滾一條黑色鬥牛犬,被保安師傅們用蛇皮袋子拎着,穿過綜合樓前面的大草坪,丢到食堂側面的大垃圾堆裡。
沈念升收回視線,看到孔妙玲仍舊在大廳側面的幸福樹盆景邊,和她的舊部同事說笑,扯了近十分多分鐘的理财和電視劇。
等終于散場,沈念升再擡頭,孔妙玲也正靜靜看着她。嘴角帶笑,還朝微微點頭。
應該是點了頭的,仿佛是在和她說謝謝。
謝謝她沒有在裘總徹查此事的時候提供線索,讓她敗露?沈念升沒有作出回應,自顧自低下頭來。
其實不用謝她,那條狗實在是不讨人喜歡,它的主人又确實不當人,發生這樣的事,其實是衆望所歸。
副總裘啟德兩個月前把家裡的狗帶來公司,不拴繩,走哪帶哪,狗雖然不亂叫,但咬人!也不狠下真口,但會拿嘴巴啃人腳踝,不至破皮流血但會嚓出印子。
被咬的人無不三分疼、靠七分忍。不喊不叫臉上還陪笑。誇它個頭不大還挺有勁兒,養的真好;更有甚者說它口齒幹淨不留哈喇子,看,褲腳都還是幹幹淨淨的呢;流傳甚廣的一個說辭是,這小狗好啊,情緒穩定,不出聲隻默默行動,家教好就是不一樣!
它的主人尤其受用這些奉迎拍馬。又拐着彎的說狗是純種狗一條要四五萬,還說你們一般人是養不起也養不好的,一年得花大幾萬,有些部門經理想往上再走一步,于是繼續舔着臉說什麼身份養什麼樣的狗,像他們這種普通人,把自己養好就不錯了,還得是裘總領着大家才能把大局提業績把工作做好。
這下直接犯了衆怒,言下之意大家都是他領着的狗咯!
本就是場面上看着他的頭銜不和他一般見識,他倒真給臉不要臉,自此他分管的幾個部門下面各個科室的員工再見他來開會,不再說什麼場面話,一個個都忙忙列列低頭幹活兒。
孔妙玲就是在這個關鍵時刻嶄露頭角。
她主動和鉛球套近乎,也不知用了什麼辦法,這狗東西竟然叫她抱,甚至和她玩兒的開心極了。
裘啟德一個喜出望外,大筆一揮就把原來在物業室管監控的孔妙玲,一下提到編輯部的綜合辦公室來。
個把月的事情。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同時又躍躍欲試。
沈念升實在想不通,她為什麼要了結掉那隻給她帶來好運的狗。
當然,孔妙玲也弄不懂沈念升幹嘛要把那條貓撿回家!
倒春寒嚴重,園區裡的貓老想往辦公樓裡鑽,但從未有真正成功進入的。因為不敢過旋轉門。
“果果”——當時的它還隻是一隻沒有名姓的園區野貓——勇敢的嘗試一把,然後被夾住。
自動旋轉門對它而言是巨大器械怪物,根本聽不懂它的慘叫,夾着它在門裡轉了半圈,給掃進大廳的時候,它的脊椎錯位,後來檢查才知它内髒也出血。
當天的大廳前台值班的就是沈念升和孔妙玲。
孔妙玲覺得可怕,從始至終都沒搭手。隻是眼睜睜看着沈念升找來紙闆,輕手輕腳把它挪到硬紙闆上,帶到服務台裡,給它開了小太陽照着。
不過她雖然面色凝重不堪,卻也沒阻止沈念升把奄奄一息的小貓放在倆人工位之間。
小小的前台,實在沒有别的地方能安置這個時日無多的小家夥兒了。
下班前,孔妙玲說:“叫這麼慘,看樣子活不長遠。”然後走掉。
她說話的時候沒有平日裡和部門裡同事嬉笑調侃、口若懸河的昂揚嚣張模樣,倒有幾分哀切惋惜的神思,讓沈念升納罕。
但轉念又覺得,她畢竟是連鉛球都能處的好的人,想必也是個喜歡小動物的人。
與她共事不過一個多月,她與她所交不深,什麼印象都是粗淺的感覺,也就沒作聲。自顧自把貓放到打印紙的空盒子裡。
那之後的第四天,發生了墜狗事件。
和沈念升救貓那天不同,孔妙玲當時哀怨的搖搖頭覺得貓必死,但貓至今仍堅強不屈沒有死去。
她剛剛對着沈念升點點頭,而那狗,卻實實在在死掉了。假如這個公司有除了裘啟德之外的人會喜歡它,這個人隻能是孔妙玲。但她親手處決了它。沈念升這麼想着,覺得這女子不一般。
四樓北邊的樓梯間的窗玻璃,自曝後一直沒換,圍欄也年久失修缺了一截,據保衛室抽調後牆監控指認,狗就是從那兒墜落。
據說那個破窗子的窗台上 ,還有一根烤雞腿。所以是有人引它上的台子!
那天的差不多時間,沈念升去财務交了月度報銷材料,在六樓等電梯時,看到一個半小時前就和主任報備家裡有事,本該提前走的孔妙玲,竟然又從六樓的樓梯間防盜門開門出來。
見到她先是愣住,而後咧嘴笑。還呼出一口氣,如釋重負對她說:“真是巧啊念升姐。”當時電梯口隻有她們倆。
她會從六樓防火門出來,因為她知道六樓的監控失修;選在下班時動手是想人龍混雜隐迹于群;戴tpe手套是因為不想和狗直接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