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執羨離開太子府時,指尖還殘留着藥膏的冷香。
太子府的燈籠将青石闆照得忽明忽暗,他握着錦盒心裡卻有些茫然。
腦海裡,還浮現出剛才謝初柔的話。
“你我各取所需,不過利益,僅此而已。”
可是,他們之間,真的隻是利益嗎?
酒肆二樓。
“叮——”
一道寒光閃過,窗棂應聲而斷。
周商折扇抵住飛旋的銀镖,琥珀酒液順着裂開的窗紙淌了滿桌,“這梨花白三十兩一壇,抵你三艘畫舫的租錢。”
沈執羨躍上闌幹,青袍下擺浸着寒霜,表情十分不悅。
“陪我喝。”
周商晃着酒盞,琉璃映出他促狹笑意,“喲,你不是給美人送藥去了麼?”他突然傾身逼近,“怎麼,被拒了?”
酒壇被掌風掃落,碎瓷混着酒香炸開。沈執羨指尖銀镖釘入梁柱三寸,驚得檐下銅鈴亂響:“要你管。”
周商慢條斯理展開折扇,露出扇面新繪的并蒂蓮,一副早已知曉的模樣。
“你明知她故意落水,還要眼巴巴上趕着送藥,她本就恨你威脅利用,這結果不是很顯而易見麼?”
沈執羨瞳孔驟縮。
暮色裡謝初柔脖頸的紅痕在眼前晃動,她拉高衣領時顫抖的指尖像細針紮進心口。酒氣忽然湧上喉頭,他抓起酒壇仰頭灌下,任辛辣灼燒胸腔。
“我還不是怕她死了,耽誤我正事!”
周商則掃他一眼,一針見血指出問題。
“你這是在意她。”
“我沒有!”他摔了酒壇冷笑,“這般蠢貨,留着當餌都嫌礙事。我會在意她?”
周商則端起酒杯,輕笑:“這錦盒中的藥乃是你費盡心血研制而成,江湖上多少人要買你這藥都有價難求,你這……”他望着好友緊繃的下颌線輕歎,“執羨,你栽了。”
夜風卷着打更聲掠過屋檐,沈執羨眼底猩紅。
“你想多了。”他突然拿起錦盒,翻身躍下闌幹,青袍融進夜色,“等事情結束,我跟她再無瓜葛。”
周商望着遠去的身影,忍不住搖頭,嘴角喃喃。
“恐怕,到時候你又舍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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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漫過紗窗,鳥雀叽喳。
此刻,謝初柔正倚在榻上,無聊翻看着《雲水雜記》。
藥香混着蒼山覆雪的清冽在屋内流轉,她特意将花枝斜插在青瓷瓶裡,雪色花瓣恰好擋住銅鏡折射的角度。
昨夜趙青瀾在房間裡待了半個時辰,确認她沒事了才離開。
這……是不是意味着趙青瀾真的開始将她放在心上了呢?
“謝姐姐!”
珠簾被撞得叮咚作響,趙青漓提着藕荷色裙擺跨進門來,發間蝴蝶形流蘇的觸須還在簌簌顫動。
她身後侍女捧着紅木食盒。
謝初柔作勢要起身行禮,被少女按着肩頭推回軟枕:
“皇兄讓我來陪你說說話,正巧我帶了點東西給你。”
侍女在一旁揭開食盒的蓋子,裡面竟是一份熱騰騰的杏仁酪。
“這杏仁酪裡加了川貝,最潤肺了。謝姐姐你前日落水受了寒,正好補點氣血,最是有益了。”
白玉匙攪動間,趙青漓忽然傾身湊近:“姐姐脖頸的傷可好些了?那日湖上亂得很,聽皇兄說,你受傷了。”
銅鏡映出謝初柔憔悴的面容,“勞公主挂心,昨日殿下送來了上好的傷藥,如今不礙事了。”
她以帕掩唇輕咳,“公主直呼臣女名字即可,臣女擔不起公主一聲姐姐……”
“可皇兄……他讓我如此喚你,這有什麼呢?”
趙青漓臉色有些詫異,她不懂這其中的彎彎繞繞,隻以為謝初柔在乎她的身份,不願意同她親近,便又解釋了兩句。
“你不必擔心,從前,我與高姐姐也是如此,隻是,昨日聽皇兄說,高姐姐似乎惹了他不痛快,這幾日都不許出門了。”
“隻是可惜了,我前日才去街上新買了衣衫首飾,如今衣衫被弄髒了,首飾也沒法相配了……”
趙青漓話音未落,窗外忽傳來重物墜地聲。
謝初柔腕間銀镯撞在案幾上,杏仁酪潑出幾滴落在《雲水雜記》上,趙青漓哎呀一聲,有些生氣。
“哪個做事這麼不當心啊?”說罷,她便提着裙子往廊下走,出門卻瞧見聞濯站在廊下,一臉驚慌失措,腳邊碎着青花瓷盆。
趙青漓柳眉倒豎:“聞濯,你鬼鬼祟祟做甚?吓本公主一跳!”
聞濯一臉尴尬,隻能笨拙攏了攏地上的土,解釋着:“太子殿下擔心公主的安危,特意讓微臣來保護公主。”
趙青漓噘着嘴,一臉不信的樣子。
謝初柔看着院中的場景,擡眸望向地上的碎片,并未多言,隻招呼着兩人一同喝茶。
她重新煮了茶,趙青漓歡歡喜喜盯着謝初柔開口笑:“謝姐姐,其實我今日來,就是為了欣賞蒼山覆雪的,不知姐姐可否拿出來讓我仔細觀賞一番啊?”
謝初柔将茶盞推過去,琥珀色茶湯映出她眸中幽光,平靜如水的語氣卻說出一句令趙青漓當場炸裂的話來。
“花——
剛才不是讓聞大人給碎了嗎?”
趙青漓頓時愣住了,繼而慌張起來。
“啊?”
她急急忙忙跑去方才花盆破碎的地方,果然那嬌豔的花朵,此刻淩亂不堪躺在地上,仿佛沒有了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