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謝初柔扶着朱漆廊柱劇烈喘息。
鵝卵石小徑上,李芝的紅色步搖格外刺目。
兩個粗使婆子正将娘親最愛的蘭花連根拔起,泥水濺在她們谄媚的笑臉上。
這花是她特意為了娘親回來時能看見花海才種的。
“五小姐仔細着涼。”
青蓉假意要攙扶,卻被謝初柔給躲了過去。
回到西廂房,如夢正對着碎玉匣垂淚。
謝初柔突然發瘋似的扯開妝奁,鏡裡映出她猩紅的眼尾。
她掏出曾經被沈執羨拿來的玉佩,上面的“珍”字,似乎早已沒了溫度,冰冷的像那夜的河水一樣刺骨。
“小姐!”如夢驚呼着接住她軟倒的身子。
紗帳外傳來雨聲時,謝初柔在劇痛中驚醒。
如夢正握着她的腳踝上藥,而紗帳外的身影看着像沈執羨。
月光勾勒出他緊蹙的眉峰:“你尚未痊愈,謝世邦就讓你跪了半個時辰,他可真是心疼你。”
“他讓我明日去東宮。”
謝初柔望着窗棂外被雨打濕的海棠,“你說,若我此刻劃破這張臉……”
如夢有些着急:“小姐——”
“不可!”
沈執羨直接掀開了紗帳,看見那張柔弱的面龐。
他揮了揮手讓如夢離開,謝初柔點了點頭,如夢識趣快速離開。
沈執羨這才說着,“你娘拼死護住的性命,不是讓你用來和豺狼同歸于盡的。”
淚水暈開在月白寝衣上,謝初柔忽然抓住他的手:“沈執羨,幫我查我娘的死!求你了——”
沈執羨的手腕被她攥得發疼,燭火在少女眼瞳裡燒出兩團執拗的火光。
他反手扣住她細瘦的腕骨,硌手的骨頭讓他想起當初從水裡撈起她時,那截浮腫發青的手腕也是這樣冰涼。
“你當那些婆子為何敢明目張膽拔蘭花?”
“而東宮送來的人參為何偏偏是吊命不治病的?”
他拇指碾過她腕間突突跳動的血脈。
“你若是要查案,他們就能讓你查案查到亂葬崗去。”
謝初柔猛地抽回手,指甲在錦被上刮出嘶啦聲:
“所以連你也要我裝聾作啞?”
她抓起枕頭狠狠擲向床柱,整個人都有些癫狂。
“難道我要眼睜睜看着我娘被害死,卻無動于衷嗎!”
“那是我娘啊!”
沈執羨盯着她梨花帶雨的面容,忽然想起今年元宵燈會上,她神采飛揚提燈跳舞的模樣。
“你要查,就要從李芝身邊的青蓉開始查。”
他忽然開口,看着少女驟然亮起的眸子又暗下去,“但查完你就會明白,有些真相不如爛在泥裡。”
謝初柔突然笑起來,笑聲扯得喉間傷口滲出血絲。
她伸手去夠床頭的銅鏡,鏡面映出兩人扭曲的倒影:“娘親常說,我不像她。可是,我卻覺得,我是這世上最像她的人了。”
染血的指尖描摹着眉眼,“可惜了……我卻是個不孝女。”
沈執羨一把扣住銅鏡,鏡框雕花陷進掌心:“你别以為進東宮就能翻案?那些吃人的東西正愁沒由頭……”
話音戛然而止,他看見謝初柔眼裡全是悲傷。
“那就讓他們吃。”
她忽然湊近,藥苦混着血腥氣噴在他喉結,“總好過在這裡被一點點剜肉剔骨。”
窗外驚雷劈亮半張臉,雨聲裡她的聲音輕得像飄絮,“沈執羨,你聞到了嗎?我身上全是娘親泡爛的屍臭味……”
七年前也是這樣暴雨夜,他躺在野地裡,血水混着雨水灌進喉嚨。
此刻謝初柔眼底的瘋勁和那日的他如出一轍。
“好。”他忽然扯下腰間玉牌砸進她懷裡,“去東宮當你的活祭品,等你被做成人彘那天,記得用這玉牌給自己買口薄棺。”
謝初柔握緊玉牌尖銳的棱角,銅鏡裡映出她微微一笑的嘴角。
半個月後宮宴,她穿着太子賞的煙霞紗跟在隊伍末尾。
沈執羨穿着綠色官服從她面前經過,謝初柔有些驚喜,卻瞧見沈執羨目不斜視直接掠過,仿佛并未看見她的樣子。
高若故意打翻滾燙茶盞:“愣着作甚?還不擦幹淨!”
謝初柔有些生氣,可如今太子即将南下赈災,她必須在這期間讓太子開口讓她進門。
謝初柔跪地擦拭時,瞥見沈執羨的皂靴停在三步外。
他仿佛沒看見她被燙紅的手背,很快轉身離去。
“沈執羨!”她追到廊下。
沈執羨藏下眼中的異樣,提醒她:“姑娘如今是東宮的人,莫要與外臣糾纏。”
謝初柔看見他身着官服,不禁動容,甚至有些欣喜。
“恭喜你,終于不會被欺負了。”
沈執羨并未有所動作,反而眼神徹底冷了下來,語氣也格外犀利。
“謝初柔,當初我已經提醒過你了,這是最後一次再提醒你一遍,若現在停止一切,我還可以幫你。不然……”
謝初柔也隻是溫柔笑了出來,“原來你是在擔心這件事,你放心,我心裡有主意。”
“哼。”
沈執羨冷嘲:“自不量力,多說無益。”
謝初柔雙手交疊,朝着對方俯身:“多謝沈大人提醒。”
沈執羨瞬間眼神冰冷,扭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