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我們褚娘子面皮薄,我不說了。”
三匹青骢馬并駕停下,畫棚雕車谒于褚府門前。婢女遞了拜帖上去,當即有家仆迎接引路。
上門拜谒的是國子祭酒的夫人周氏,她同褚、江兩家都有些交情。此番受江家所托,前來話親。
因她是女眷,褚氏夫婦在花廳見她。
寒暄客套一番後,她道明來意,言及江銘如何青年才俊,江家于金陵是何等家世。
隻聽褚父道:“江侍郎一表人才,若能結為姻親,自然是好的。不過我們家中還得商議一番,也得問過小女的意思。”
但凡是有身份的大戶人家,都不會一口應下女兒的親事,總得來回推拒幾輪。褚父這般說,已是對這個準女婿滿意得不行了。
周氏心知肚明,這樁婚事大抵是穩了;又與褚母閑話一陣,自告辭離去了。
晚膳時,褚父提及此事。褚笑眉驟然紅了臉,幾乎要把頭埋到桌上。
褚笑臣臉上的神情有些維持不住,一雙眸子幽沉如水。他為父親斟滿了酒,出言勸道:“阿姊年紀尚小,不必急着議親。”
褚父睨他一眼:“都及笄了,還小?”
褚笑臣道:“即便要出嫁,也不妨再多相看幾個,興許有更好的。”
褚父道:“年僅二十的禮部侍郎,出身金陵江家的今科狀元……你倒是說與為父聽聽,大雍适齡的男子中,哪一個更好?”
褚笑臣抿起薄唇,終于不再言語。
褚父又問道:“阿眉意下如何?”
褚笑眉垂首盯着自己的衣裙,低聲嗫嚅:“女兒聽憑阿爺阿娘安排。”
她自小嬌慣得很,若當真不願意,當場就鬧起來了。如今這般小女兒情态,俨然就是少女懷春,心有所屬。
褚笑臣面色愈沉;褚笑眉則是又羞又怯,壓根不敢擡頭。
浮玉軒的紅紗燈一盞盞點了起來,閨閣内的描金嵌玉花中四雅圖宮燈、十二連枝銅燈、銀鎏金卧鹿燈燭火煌煌,照得屋中亮如白晝。
白虹拆下褚笑眉發間的珠翠,感歎道:“一眨眼,娘子就到了出閣的年紀。往後就該盤發髻,做另一家的夫人了。”
“八字沒一撇的事你也說?”褚笑眉紅着臉糾正,“還沒定下呢。”
一雙珠光瑩瑩的皂靴踏入屋内,少年身穿織金纏枝寶藍鍛袍,腰間系着九環蹀躞金帶,單薄的身影走進了鏡中。
“我來吧。”他于褚笑眉身後站定,擡手接過了白虹的差使,為她解開繁複的發飾。
銅鏡裡映出少女與少年的臉,他們二人雖是姊弟,容貌卻并不相像。
褚笑臣兒時生過一場大病,此後一直沉疴在身,時常顯得面色蒼白。他眉目清嘉,如松間初雪;唇色淺淡,似玉蘭新開。三分文人病骨,七分貴胄風華。
而褚笑眉即便不施粉黛,頰上仍泛着胭脂霞色。劍眉杏目,绛唇貝齒,面若芙蓉,秾豔灼目。
“你心情不好?”褚笑眉見他神色郁郁,開口問道,“莫不是今日被夫子罵了?”
褚笑臣道:“是聽聞阿姊議親……我舍不得阿姊。”
“我說呢,阿爺提起此事,你怎的意見這般大。”褚笑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可阿姊早晚是要嫁人的呀。”
她繼續哄道:“即便阿姊出嫁了,也一輩子都是你的阿姊。你可以常來看我,我也會時常回家看你們的。”
“阿姊與那位江侍郎相識不過數月,他如今百般殷勤,往後卻難保不會變心。”褚笑臣勸道,“這樣的事,各家各戶屢見不鮮,阿姊聽說的還少嗎?”
哪怕是褚父褚母,也不是全然恩愛不疑的。
因着先帝與太後的緣故,大雍不尚納妾之風。尤其是有頭有臉的官宦人家,更是以此為恥。
但不能納妾,并不意味着當真要一心一意,隻與一人相守到老。建别院、養外室,已成了官員間心照不宣的事。
褚笑眉十二歲時,發現了父親養在外頭的女人——多年來父母相愛的假象一朝崩塌,她把自己鎖在屋裡,哭了一整天。
褚笑臣始終陪在一旁,柔聲哄着她說:“那阿姊往後不要嫁人,就不會經曆這一切了,好不好?”
褚笑眉重重點頭,大聲發誓自己絕對不會出嫁。
可眼下時過境遷,她到底還是動了心,一腔熱忱地要踏入那前路未知的泥沼。
“除此以外,嫁作人婦後,還需打理家宅、侍奉公婆——種種瑣事,都是阿姊現下不需要做的。”
褚笑臣執起并蒂蓮紋檀木梳,從發頂到發尾,一點點将她的青絲梳順。紫檀的幽香、淡淡的發香與他的話音糾葛纏繞,徐徐蕩開。
“阿姊身份尊貴,何必受那婚姻磋磨。我養你一輩子,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