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臣說的是癡話。”褚笑眉道,“你如今年紀尚小,自然萬分割舍不下阿姊;等你長大後成家立業,哪裡還顧得上我?”
“阿姊還當我是小孩子……”
褚笑臣擱了梳篦,自嘲一笑。他是天子伴讀,夫子乃是當今帝師,甚至都評他為少年持重;至于滿朝文武,更是贊他嶽峙淵渟、大器早成——唯有她始終覺得,他是那個不谙世事的幼弟。
諸般心思,無法同她表明,他隻能道:“我不會成親的,與阿姊相伴就夠了。”
褚笑眉聞言一笑,擡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好好好,我們小臣粘人得很。”
褚家與江家的姻親即将敲定,若定親的流程走完,便再無轉圜餘地了。
褚笑臣暗地裡使了不少絆子——他甚至嘗試過給那位江侍郎下藥,再送些風塵女子過去,以讓他傳出浪蕩的名聲——但一直沒能成功。
反倒是褚父先察覺了他的小動作。
他被父親單獨叫到書房,屏退了侍奉的下人。
褚惟庸道:“你的那些心思,你阿姊看不出來,不代表為父也看不出來。往後收斂些,别再讓我抓着。”
褚笑臣毫無懼色,定定地與他對視:“父親既然知曉,為何不能成全我?”
“荒唐!”褚惟庸喝道,“你們是姊弟!”
褚笑臣道:“那又如何?隻要阿姊這輩子都留在閨中,是姊弟抑或夫妻,又有什麼分别?”
“若是你阿姊不願嫁人,為父不是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她已有了心悅的男子——”褚惟庸輕輕歎了口氣,“強留下她,隻會讓你們二人都痛苦終身。”
褚笑臣還想争辯:“可是……”
“我意已決。”褚惟庸打斷了他,“此前種種,為父既往不咎;但你若敢再犯,休怪我将你的親事一同定下。”
“是,”褚笑臣垂下眼簾,面色愈發慘白,“孩兒明白了。”
京中第一貴女與今科狀元郎的婚事,成了街談巷議、風行一時的話題。
士人論的是褚家與江家的聯姻,兩家俱以書香傳世,一方勢力在京城,另一方在金陵。此後更是樹大根深,處尊居顯。
平民猜測着聘禮與嫁妝該是何等豐厚,昏禮當日将是哪般盛況。
褚笑臣陪聖上完成了一日的課業,從宮中告退回府,照例走朱雀大街,而後轉至長樂巷。這一街坊住的都是些高官貴胄,現下又沒到散值的時辰,放眼望去空空蕩蕩,唯有他所乘的軟轎行在路上。
至巷口時,一夥蒙面人自街角沖出。他們手持棍棒,威猛得很,三兩招就将褚府的家仆全部撂倒。
褚笑臣被鉗制住,一棍重重地砸在左腿上。他悶哼出聲,疼得額頭都沁出了冷汗。
他沒問對方是誰——那些人既蒙了面,自是不願讓人知曉。他痛苦地擰着眉頭,上下打量一番,隻見他們身強體壯,像是常年習武;腰間雖沒挂任何配飾,衣裳也普通得很,可靴子卻做工精良。
顯然,他們為掩飾身份,有意換了布衣;但鞋子仍穿着慣用的。能讓家丁穿得這樣好,幕後主使非富即貴,不在褚家之下。
他們下手極有分寸,隻打傷了他的左腿,其餘的連一根毫毛也未動。達成目的後,立即撤離了。
褚笑眉聽說自家阿弟出事,急得不行。郎中已瞧過了,說是骨折,休養幾個月便好。她卻仍不放心,親自盯着他吃藥,時時陪在他身邊。
青簡端了羹湯上來,擱在榻邊的小幾上。“我叫廚房熬了清炖牛骨湯。”褚笑眉摸了摸碗邊,指尖被燙得一蜷,“還有些燙,你等等再喝——”
“聞着很香,我現下就想喝。”褚笑臣斜倚在榻上,偏頭看着她,“不如阿姊吹涼了喂我。”
褚笑眉困惑道:“你傷的又不是手,自己用湯匙舀着喝不就好了?”
“腿傷太疼了,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不過既然阿姊不願意,我還是……咳咳……”褚笑臣掩唇咳嗽兩聲,面露痛楚,“我還是自己來吧。”
言罷,他已伸手去夠那碗湯了,隻是手指微微有些發抖,約莫真是疼得厲害。
褚笑眉心中一緊,連忙将他攔住:“好生坐着!我來喂你。”
她執起銀匙,舀了勺骨湯,放在唇邊輕輕地吹氣。微涼吐息拂到褚笑臣面上,帶着淡淡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