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色一暗,寒潭般的眼眸倒映着她的身影,牢牢将她鎖住。
“娘子,闫神醫到了。”白虹進來禀道。
“快請進來!”褚笑眉擱下碗勺,連忙起身去迎。
闫神醫的名姓叫闫五更,向來孤僻狂傲,自稱是“閻王叫你三更死,偏要留你過五更”。
褚笑臣兒時生過一場大病,咳嗽不止、高燒不退,看過許多名醫都毫無辦法,症狀愈拖愈重。接連嘔血,連呼吸和脈搏都快沒了的時候,正是被這位闫神醫從鬼門關拽了回來。
踏進房中的是個八十來歲的老頭子,年事雖高,卻康健矍铄。他須發皆白,深眼窩、高顴骨、鷹鈎鼻,一看就長了一副不好相與的模樣。
褚笑眉福身向他行禮,褚笑臣不能起身,也在榻上拱手一揖。闫神醫卻像是沒看到似的,一個也不搭理,揣着手問道:“情況怎麼樣了?”
褚笑眉道:“他被人打斷了腿,還請老先生為他看看。”
闫神醫一撩下袍,在榻邊坐下,隻粗粗瞥了一眼褚笑臣的傷處。他從鼻子裡嗤出一聲,斜眼睨向褚笑眉:“這麼點小傷,你也犯得着叫我跑一趟?”
褚笑眉笑呵呵地奉上一盞茶,恭恭敬敬道:“小臣年紀還小,怕旁的大夫接骨接得不好,落個跛疾。全天下誰人不知您的醫術登峰造極,總是要請您看過,才能放心。”
“喲,不僅歲數長了,溜須拍馬的本事也見長。”闫神醫冷冷刺她一句,到底還是伸出手,觸摸褚笑臣的斷骨。“沒什麼問題。卧床十日,拄拐三月,自可恢複如初。”
“多謝老先生。”褚笑眉道,“我為您收拾了間客房,您歇幾日再走吧?”
“不必了,老夫最厭惡的就是長安城,住着的全是些搜刮民脂民膏的貪官污吏。”說這話時,他明明白白地轉動脖子,在四周環視了一圈。雖未點明,卻也與指着鼻子罵褚家無異了。
他起身拂了拂衣袖,似是想撣去其上沾染的肮髒:“老夫再問你最後一遍,當真不跟我學醫?”
“老先生饒了我吧!”褚笑眉哀嚎道,“我一看書就犯困,您還指望我看醫書?”
闫神醫眉頭一皺:“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拜入我門下嗎?我主動要教你,你倒還不情願了。”
“冤枉啊!我是一千個一萬個願意拜老先生為師的,奈何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我背《三字經》都費勁,哪能背得下什麼《藥性歌》?”
褚笑眉苦着一張臉,低聲繼續嘟囔:“我也好奇呢,世上立志濟世救人的醫者這般多。我不僅毫無根基,又志不在此,老先生怎的偏偏就看上了我?”
闫神醫冷哼出聲,道:“老夫這一身本領,無論傳與誰,皆可動搖天下大勢。根基再好又有什麼用?若是心性不佳,隻怕反而成了禍害。”
褚笑眉嘿嘿笑道:“所以老先生是在誇我心性好?”
“哦,往自己臉上貼金的本事也長了。”闫神醫道,“人是會變的——如今志在救人,等他真正掌握了獨步天下的醫術,擁有了定奪生死的能力,還能依舊保持初心嗎?
“老夫行醫六十餘年,看人的眼光不會錯。褚家驕奢淫逸、殘民以逞,你這妮子雖在這種環境下長大,卻隻不過性子嬌蠻些,仍存仁善之心,正是為醫之道。”
這話是把褚家又從頭到腳罵了一遍,若是旁人這麼說她家裡人,褚笑眉早罵回去了。但眼前這位老先生救過小臣的命,且又是位救死扶傷的仁醫,隻是性子古怪些,素愛冷言冷語。
故而褚笑眉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沒敢作答。
按理說以褚家的權勢,不可能查不出行兇者的身份。褚笑眉已讓白虹備了一根腕口般粗細的木棍,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親手打斷那賊人的腿。
——但此事竟沒了下文,連褚父和褚笑臣自己都不再提及。甚至在她主動問起時,他們明顯扯開話頭,有意回避。
這一日,靖國公親臨褚府,褚氏夫婦在正廳相迎,褚笑眉自然也被叫了過去。
褚惟庸向她問道:“聽說你請闫神醫來為小臣看過了?”
褚笑眉道:“看過了,闫老先生說不會落下病根,阿爺盡管安心。”
“那就好。”褚惟庸道,“隻是小臣這時候受傷,還牽扯出另外一樁麻煩事——”
“阿爺請講。”
“依循舊例,新娘子出嫁時,該由自家阿兄或阿弟背上花轎。可如今你婚期已近,小臣偏又傷了腿……總得想個别的法子。
“國公爺是看着你長大的,你也喚他一聲‘哥哥’。依為父的意思,不如就讓國公爺作為兄長背你上花轎,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