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光霍然回頭,驚詫地看見孟芳菲病号服外披着一件大衣,手握一串糖葫蘆,氣喘籲籲地站在醫院門口。
楊光愣住一刹,随即轉身朝着她的方向大步狂奔而去。那一瞬間,她們好像又回到了十五甚至二十年前的模樣。母親依舊美麗年輕溫柔,而她,也還是那個因為一隻糖葫蘆會和爸爸媽媽撒嬌最後歡欣雀躍地接受這份寵愛的小女孩。
“媽,你怎麼出來了。外面這麼冷,你快回去吧。”眨眼間,她已經跑到了她跟前,用笑臉壓抑着眼淚。
孟芳菲仍有些喘息,她臉上,并沒有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而改變地多麼溫柔,幹巴巴地回答:“沒什麼,隻是,你自己掙錢之後,好像很久都沒給你買過東西了。”說罷她将手裡的糖葫蘆遞到她眼前,“給你,你小時候,最愛吃了。”
楊光從她手裡接過糖葫蘆,孟芳菲點點頭。
“走了,你也走吧。”說罷,孟芳菲扭身往回走去。
楊光站在原地,望着母親縮緊大衣的背影,手裡糖葫蘆的竹簽攥得生疼。她想開口叫住她,卻怕自己一開口,就是哭腔。
楊光隻能靜默地目送她,她的行動不再如從前那般輕快,她的身形不再頂天立地一樣地挺拔,她的青絲已經覆蓋上了大片的白發。
見她終于走入了醫院建築的大門,楊光才終于舍得從原地邁開腳步繼續走下去。她從紙袋裡抽出媽媽給她買的那根糖葫蘆,晶晶亮亮的糖裡面,是一串紅彤彤的草莓。
“是草莓的呀。”看着那根糖葫蘆,楊光自言自語,眼淚卻再也止不住,随即抱住自己,蹲在醫院圍牆的枯藤旁,嗚咽地哭起來。
忽然,人影晃動,她覺得有人站在了自己跟前,一擡眼,竟發現是陸離。
以前要哭得時候,是冉冉陪着她,但更多時候,是她自己偷偷抱着自己哭。而現在,這個人,這個她可以放心依靠的人來了,她不用再假裝堅強,不用一個人抵抗所有痛苦悲傷。
像是以往的所有悲傷和委屈都傾瀉出來一樣,楊光嗚地一聲站了起來,撲進陸離懷裡,将頭埋在他懷裡,放聲哭泣。
陸離心疼地望着她,一邊溫柔地拍着她的後背,一邊從懷裡拿出一塊手帕,擦掉她臉上挂着的淚水。
“别哭,臉會凍傷的。”
“不是讓你别來麼。”
“心裡挂着你,便偷偷跟來,披了鶴翎跟在你左右。你們母女二人和好如初,是值得高興的事,莫哭了,好嗎?”說罷,陸離牽起她的手,将她從地上拉起來。可能是因為哭得缺氧再加上蹲在地上,楊光從地上站起來,晃了兩晃,虧了陸離眼疾手快,将她牢牢接在懷裡。
楊光紅着眼睛,從他懷裡退出來。
“你不懂,我不是因為媽媽終于理我了才哭的。”
“那是為何?”他急急發問,又立即沉穩下來,“你和我講,我可以學着理解的。”
看着他那真摯的模樣,楊光心中反倒更酸。
“有時候目睹衰老,比目睹死亡,更加讓人痛苦。因為人啊,有可能對抗死亡,卻永遠無法對抗時間。”楊光見陸離聽了這句話果然有些茫然,便淡淡笑開,“我盼着你啊,永遠都無法理解這句話才好。”
陸離的面色細不可查地凝固片刻,仍是溫柔地開口。
“走吧,我們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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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回到M城的時候,天色越發陰郁起來,似乎預示一場大雪即将到來。
陸離将楊光送至樓下,看着她進入單元門,又等她發來消息說自己已經進門了,才準備離去。
忽然,一種被窺視的異樣感覺襲來。他霍然回頭,四下觀望,卻不見有人。他在原地躊躇片刻,終才離去。
然而,陸離不知道的是,待他徹底走遠。在對面門洞陰暗的角落,隐隐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