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原理眨了眨眼睛，那雙眼睛裡什麼東西都沒有，隻透露出一片空茫茫，看起來又多了一分無辜，“我不理解你在說什麼。”

什麼是做個人呢。

葉修深沉地歎了口氣，“你要去學着把自己當做一個人。”

“我是嗎？”原理疑惑地反問。

“你是。”葉修肯定道，他索性停下手裡的操作，轉過頭來嚴肅地看着原理，“你會餓，會睡覺，會喝水，會思考，為什麼不是人？”

原理“哦”了一聲，“這就算是人了嗎？”

“當然不算，所以你要去學習，把系統玩家之類的統統忘掉，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原理，年齡十八，高中畢業，目前在興欣網吧當網管，好好生活。”葉修說。

“就這麼簡單嗎？”

“當然不是，最重要的是你要學會思考，為了你自己思考。”葉修看原理無動于衷，他再次心累地歎氣，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不去刷副本，要在這裡做人生導師，但事關原理，他還是說了下去，“一個人是不可能一輩子永遠跟着另一個人的，你一定要為自己考慮，你吃飯是因為你餓了而不是我讓你吃飯，你睡覺是因為你困了而不是要跟我睡，你做事的出發點應該是你自己，而不是我，你能理解嗎？”

原理點點頭，又搖搖頭，她似乎在消化葉修對她說的一大段話，眼皮微阖，抿着嘴巴，像是在認真思考，最後她低下頭，“我一直靠指令行動，從來沒有自己想過。”

她的記憶已經被删除了，隻有零星的記憶尚存，她叫什麼名字，去什麼地方，說什麼話，做什麼事，和誰在一起……這些都是玩家操控着她進行的，她從來沒有過行動的自由，更不用提思考，為了自己而思考。

葉修放緩了語氣，摸摸她的腦袋，捋着她的頭發往下順，“從現在開始，你現在想幹什麼？”

“跟着你。”原理耿直地回答。

葉修頓時撐着額頭一副累感不愛的樣子，如果忽略掉他奇妙上揚的嘴角，或許這種樣子還能騙騙人。

他承認他确實挺喜歡原理，姑且稱之為愛着她，才會在私心作祟下遲遲沒有跟原理聊開，可良心沒辦法讓他放着這件事，原理她是一個人，不應該是他的所有物，在她連什麼是感情什麼是思考都沒弄明白的情況下，葉修沒辦法說服自己心安理得地把這種追随看成是喜歡。

他開了一台電腦，然後在櫃台那裡抽出一張嶄新的角色卡塞到她手裡，“給你下達最後四個指令，第一個，去玩榮耀，第二個，如果有人跟你說話，不要無視，如果對方對你動手動腳的就告訴我，第三個，多觀察别人，第四個……我的指令不是全部都要聽，你要在思考之後再做事。”

“哦。”原理點點頭，接過葉修手裡的卡，也不問為什麼，就往他說的上機的方向走。

剛出前台就碰到唐柔下來，原理鄭重地朝她點點頭，“你好，唐柔。”

“……？”唐柔愣了一下，才跟着她回到，“你好，原理。”

不是她不會跟人打招呼，原理來了好些天了，一直都是除了葉修誰說話都不回答，但也并不是倨傲，據唐柔的觀察她就是單純的木頭性格，既然如此她也沒太放在心上，誰知道原理居然有一天會主動跟她問好。

她沒忍住朝外面看了一眼，天還沒黑，也不知道今天太陽是打哪邊出來的。

她看到原理手上拿的角色卡，還以為是有上網的客人要角色卡，葉修犯懶讓原理送，也沒說什麼，便看着原理朝A區走去。

她過去看葉修專心緻志地打遊戲，也就沒問這回事，唐柔本來也不是多話的人。

晚上是嘉世和藍雨的比賽，葉修看了直皺眉，唐柔沒什麼感覺，安慰完心情指數斷崖式下跌的陳果就去問葉修晚上是不是還要刷本，葉修說了句刷，結果埋骨之地那個副本的記錄就又被破了，連唐柔都感到驚訝，二十多秒的差距，要怎麼才能追的上。

這個時候網吧來了個人，穿着個連帽衫還挺單薄，鬼鬼祟祟躲躲藏藏看起來還有幾分猥瑣，活像是犯罪後在逃人員，等唐柔走之後葉修還拿這個嘲笑黃少天。

“靠，你想清楚我過來是幹嘛的好不好，我堂堂職業選手過來給你打個小副本真的夠丢人了，而且這還是網吧，萬一我被人認出來可就麻煩大了。”黃少天拒絕了葉修丢過來的榨菜之後，罵罵咧咧地往葉修說的A區走。

A區晚上通常不開放，現在甚至沒開燈，黃少天一邊抱怨着一邊開手機上的燈照明，轉眼他就看到一個角落裡亮着幽幽的光。

這有一個人！

他一驚，下意識關了手電筒，但是那個人對于黑漆麻糊的A區又來了一個人這件事根本不好奇，甚至她連頭都沒動一下，好像根本就沒注意到黃少天的燈光，隻是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不時會響起規律的鍵盤鼠标聲，除此之外就再沒什麼動靜了，黃少天不知道為什麼，有一點瘆得慌，他偷偷往那個位置看了一眼，第一眼就看到了榮耀。

哦，榮耀啊。

他更警惕了些，這可是榮耀玩家！

不過黃少天在看屏幕的同時也看到了對方的手，看起來是個妹子的手，搭在黑色的鍵盤上襯得瘦且纖長，在屏幕的照耀下反射出瑩瑩白光，好看得不得了，黃少天不是手控，職業選手的手也不乏好看的，但當他看到這雙手時，還是不免心動了一把。

他悄悄摸摸地上移視線，想看看擁有這雙好手的是何方神聖。

入眼是一張姣好的側臉，輪廓略深，顯得她面無表情的模樣有些冷，一雙幽藍色的眼睛更加深了些，她在看着電腦，卻好像又是什麼都沒看。

黃少天愣在原地沒有動彈，不僅僅是因為這少女漂亮到不像人的模樣。

“原理。”他叫出了她的名字。

葉修說了讓她不要無視别人，所以在聽到自己的名字的時候原理側過頭來，在黑暗中借着這點微弱的光準确找到了說話的人的位置，“你好，請問有事嗎？”

真的是原理。

黃少天動動嘴，沒說出來話，他突然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因為他認識原理，卻對面前的少女很陌生。

五，

黃少天今年二十二，十幾歲開始就一門心思撲到了遊戲上，還沒考慮過終身大事，因此當他意識到自己夢到一個叫做原理的女孩時，還有些糾結，覺得他是不是真的被自己孤寡到了，以至于做夢都想找一個女朋友。

說起來連他都覺得好笑，他身邊不缺女孩，如果他真的想找個女朋友輕而易舉，可偏偏他跟瘋了一樣喜歡上了一個夢裡的人，一個不存在于現實的，隻是他虛構臆想出來的人。

名字他都幫忙想好了，叫做原理。

夢裡的記憶大多已經模糊，他隻記得她是個脾氣可愛卻固執的小姑娘，帶點天真氣，一張嘴就是湖南口音的塑料普通話，可惜了她那張美得人神共憤的臉，讓無數粉絲扼腕歎息，因為這個點被人揪着嘲笑，她郁悶的不得了，天天逮着黃少天鍛煉她的普通話，黃少天樂得幫忙，然而原理的普通話并沒有好轉，時間久了還帶了點粵語腔調，氣得經理眼前發黑，原理更委屈了，不知道怎麼回事，結果葉秋過來的時候肆無忌憚地嘲笑他們，“少天大大你自己普通話都沒那麼标準，你還教别人？”

原理當場自閉，黃少天操着一口粵語怒噴葉秋三百句，被葉秋用一個表情包打敗。

——咩呀

靠！！！

黃少天還記得他們在一塊的時候，在那之後是他拉着原理發誓要把她的普通話練好，後來藍雨奪冠後運營搞事情要拍小短劇，他們幾個職業選手背逼成了演員天天背台詞，原理那天正在埋頭苦練台詞，黃少天神神秘秘地走到她身邊，“理理，跟我對一下我這邊的台詞吧！”

“好呀。”原理點點頭，“把你的台詞單拿過來。”

上面隻有簡短的兩句話。

——我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

原理看着這張小紙條有些糾結，沉默了兩秒，黃少天心都揪起來了，他緊張到說起話來都滔滔不絕，“哎呀其實這個對不對也無所謂，理理你要是覺得不太好意思的話我就自己去練習也一樣啦沒關系沒關系，說起來快到中午了不如我們去吃飯吧，今天食堂好像有咕咾肉，你不是最喜歡……”

“我該說哪句呢？”原理第一次打斷了她的話，她把紙條擡到他面前，細長白皙的手指指着這兩句話，“黃少你說哪句我說哪句呀，需要我用湖南話說嘛？嗯……還是普通話更好呢？”

黃少天狠狠地愣住了，随即他立刻反應過來，激動到聲音都有點不自覺提高了。

“我喜歡你！”

原理眯起眼睛朝他笑，“我也喜歡你！”

黃少天恨不得當場放煙花。

那兩天他訓練的時候心情好的不得了，鄭軒還特意過來問，“黃少你最近好事将近啊，臉都笑出花了，哪家無辜少女被你禍害了？”

黃少天腦海中浮現出原理微微眯起眼睛笑着撲到他懷裡的可愛樣子，下意識想說個是，結果在張嘴的前一秒想到根本沒有原理這個人，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又突然沮喪下來，歎口氣便轉身走了。

好景不長，春夢不久，他沒想到這世界對于寡王的惡意這麼大，他連夢裡談戀愛都不能安生，就在黃少天退役不久琢磨着向原理求婚的時候，原理突然消失了，不僅僅是失蹤，他問遍了所有人，大家隻會疑惑地問他原理是誰，他手機上保存了那麼多他們的合照，再翻開時原理的位置空空如也，奪冠後紀念用的小短劇平白無故黑屏的幾秒是原理的戲份，沒有人對此提出質疑，似乎在他們的眼裡這段不應當存在的黑屏是理所當然的，隻留黃少天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瘋了。

他找了很多地方，甚至憑着原理的口音找到了她的老家，一個小鎮，他嘗試向當地的人描述有沒有見過一個很漂亮的女孩，最後被人用神經病的眼神看。

當夜深人靜時，他坐在電腦前，捏着那枚沒來得及送出去的戒指，也不知怎麼，忽然就笑出聲來，這一切太荒唐了，荒唐到他都沒有任何語言去描述，可能是笑得太厲害了，連聲音都嘶啞了，直到最後聲音止歇，伴随着的是掉在電腦桌上的水滴。

他要如何說服自己，那麼深愛着的原理其實是他的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