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至今，慌亂迷茫同樣積聚在他的心裡，可張佳樂不能亂，不僅不能亂，他反而更要表現得鎮定，不然整個隊的人都會慌。

然而情緒不會無端清空。

似乎意識到了他的低落，伊優把自己埋在他懷裡，逼迫自己忘記那些痛苦的回憶，“……我知道了，不要擔心。”

明明他是來安慰伊優的。

張佳樂勉強想笑笑，想跟從前一樣敲下她的腦袋，想開玩笑說怎麼還反過來安慰他了，可喉嚨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他什麼也說不了。

唯有擁抱與微弱而難以忽視的溫暖。

但也還有擁抱。

即便那些混亂與遺憾已經過去，張佳樂能稍微客觀地重新審視一遍第五賽季發生的事情，不再被遺憾難過與疲憊壓倒，他也還是忍不住嫉妒夢裡的自己。

夢境就像是現實的映射，一模一樣的事情再次上演，孫哲平去醫院重新檢查，得到的結果更加糟糕。

孫哲平原先手腕處就經常酸疼發麻，去醫院檢查是腱鞘炎，是因為他長期以來的打法造成手部壓力過大，原本進入第五賽季後伊優的存在已經極大減輕了他作為攻堅手必須承擔的壓力，然而這次扭傷卻偏偏落在了同一個位置。

即便扭傷過幾周恢複，他的手能不能再像之前那樣使用還是未知數。

百花的支柱之一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垮塌，孫哲平被迫離開賽場，消息一經公布，鋪天蓋地的唱衰與悲觀預測朝百花湧來，可張佳樂沒有頹喪太久。

他接過百花戰隊的袖标，接過隊長的身份，接過主攻手的定位，重新操起百花缭亂，以激烈澎湃到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的攻勢，一舉将百花送進總決賽。

夢外如此，夢裡亦然。

不同的是，現實裡的他能夠面對困境也無法向任何人傾訴自己背負的壓力，隊員不行，經理不行，孫哲平更不行。

他必須是帶頭的那個人，這位置隻有他一個人。

為了未完成的冠軍夢，性格浪漫跳脫的張佳樂必須要把自己當成一個無懈可擊穩重可靠的隊長，作為隊伍的主心骨，指引大家前進的方向，他絕不能露怯，然而心甘情願與精疲力盡這兩種狀态始終并存。

夢裡的張佳樂卻有伊優在身邊。

即便她是病人，即便她才是被張佳樂費心費力照顧的那一方，她依舊跟在張佳樂身邊，依舊緊緊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甚至比從前更甚，已經到了張佳樂在哪裡她就在哪裡的地步，經理都委婉地詢問過是否需要幹預，可這樣的重視和糾纏對張佳樂而言反倒更安心，以至于在日積月累中變成習慣。

第五賽季的後半程，百花銳氣不減，張佳樂從輔助轉變為主攻手的同時，不少人也注意到了伊優的轉變，從前孫哲平負責以一把重劍為百花的勝利鋪出血路，而掃花遊遊走現場，四處找機會乃至主動創造機會，可現下她也逐漸改變打法與風格，與魔術師相似的輕快奇詭仍在，卻更多了幾分如重劍附身的攻擊性，掃帚掃過落下的花瓣裹挾着滿滿的殺意，勢必要使敵人湮滅在這片花海。

百花的靈魂被命運戲谑又随意地撕去一半，又在即刻之間被填補上另外的顔色，讓粉絲，讓戰隊，也讓張佳樂能夠相信，他們追逐冠軍的路尚未中斷，即便孫哲平不在，他們也會背負起他的那一份夢想繼續一往無前。

就算知道這隻是夢境，張佳樂沒辦法不沉溺于那樣的安心之中，甚至有段時間恍惚間會下意識找身側總是挽着他手臂被拖着走的少女，理智堪堪在“小優”這樣親昵的稱呼出口前拉回他的聲音，随即就是更深重的失落。

在寂寞現實與溫暖夢境的巨大落差下，張佳樂在夢裡更在意起伊優，興許早已超過張佳樂起初給自己定位的監護人，但他不願意也沒有心力再多想多猶豫。

還沒離隊的孫哲平看在眼裡，實在沒忍住勸他，“我真的不想在法制頻道看到你啊樂樂，你可千萬得忍住啊。”

“樂樂這名字隻有我才能叫！”不明所以的伊優習慣性地反駁，駁完才想起來這是現在的孫哲平，在出事之後還能反過來鼓勵過她讓她不要逃避遇到困難就去面對的人，令她肅然起敬，她隻好很心疼又不甘心地退讓，“可惡，本小姐允許你叫了，平平。”

“我要吐了。”孫哲平作勢要嘔出來，嫌棄地擺擺手，“你們兩個，一起離開我的視線。”

“走就走，樂樂，禮拜天去公園吧，我刷到帖子說杜鵑花開了。”伊優冷哼一聲，往張佳樂身邊擠，一個長條沙發，張佳樂愣是被伊優擠得差點坐在扶手上，他早就習慣了這待遇。

讨論了一會兒，她才瞥一眼孫哲平，不情不願道，“那個誰，你也一起來。”

“那個誰，誰？”孫哲平明知故問，“你們兩個去玩，我幹嘛。”

伊優怎麼好意思說是帶孫哲平去看點不一樣的景色散心，她偷偷查過，孫哲平這種情況最容易抑郁了，雖然看他這還不忘怼人的樣子好像也不是很像有抑郁的樣子……說出來肯定會被笑。

“拎包。”她靈光一閃，趾高氣揚地宣布，“還有拍照，你長得高，拍照肯定視野好。”

“百花的副隊長還帶壓榨病患的啊。”孫哲平咋舌，盡管對面也是一個病患，但一點都不妨礙他吐槽，“什麼黑心戰隊。”

“再多說就讓你做黑奴去扒其他戰隊的比賽視頻複盤做數據。”雖然不是很合适但還是被提拔成吉祥物存在的副隊長朝前任隊長張牙舞爪，“樂樂，不要放過這個現成的勞動力！我是副隊長，聽我的！”

張佳樂看着屏幕裡暫停已久的比賽沉默半晌，幽幽道：“我們現在，不就是在分析輪回對霸圖的比賽？”

不知不覺間把話題帶跑的前隊長和副隊長統統偃旗息鼓，老實坐在了不知不覺間變得靠譜得有點可怕的現隊長身邊，開始痛苦幹活。

夢裡的第五賽季苦中作樂，醒過來的張佳樂差點去看心理醫生，總不至于他壓力過大跟夢裡的伊優一樣得了精神分裂幻想自己有個喜歡的妹子吧。

這很可怕。

百花已經有了一個手傷前隊長，不能再來一個神經現隊長了啊。

張佳樂甚至開始偷偷研究心理學，被經理看到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用欲言又止的目光注視着他，百花更是請了好幾次心理醫師美名曰給隊員們疏導，實則逮着他一個人輸出。

不管什麼都解釋不了這如理想鄉一樣的夢境，也抹除不了他難以克制的“如果小優在這”的想法。

但最起碼伊優還是一個不存在的夢，他尚且能靠這一點分清現實與夢境。

直到第六賽季即将開幕，各戰隊趕在開幕前終于公布新人，張佳樂身為隊長，任勞任怨收集資料，正看消息時刷到藍雨戰隊的新人官宣微博。

藍雨電競俱樂部v：

很高興地向大家宣布，本賽季新選手@伊優同學和@于鋒将正式加入藍雨這個大家庭，期待兩位新人未來在賽場上勇往直前，追逐榮耀！

動态裡新人彎起眼睛露出了甜甜的微笑，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模樣，卻穿着藍雨的隊服。

張佳樂腦子裡轟然炸開一聲響，他表情空白地盯着這動态足足有十分鐘，才拿起手機，跟孫哲平打電話。

孫哲平大概也無聊，響了兩聲後就接起來，“找我幹嘛。”

“大孫，你絕對猜不到我看到了什麼。”

孫哲平懶得猜，直截了當，“有話就說。”

張佳樂木然，“我看到我夢到了一年的小姑娘是藍雨的新人女選手，也玩魔道學者，叫小…伊優那個。”

“……？”

孫哲平費解地看看屏幕，是張佳樂的名字，也不是他在做夢，他嘗試理解了三秒之後還是放棄了理解，“k市氣候跟别的地方不一樣我知道，但張佳樂，現在都入秋了，你進思春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