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從廖俊生的魔爪死裡逃生後,我就這麼被梁南道提溜走了。他以我受了傷為由,叫我跟在他後面當助理。我心想着剛好适應适應,便暫時沒提出什麼抗議。
一到劇組,遠遠的,我就看見了鄭華靜。
她白旗袍領口别着珍珠扣,陽光很好,好到能看清她手腕上三道試妝時蹭到的金粉。梁南道一見到她,頭都不帶扭過來看别人一眼的,直接就大步流星地過去了。
我一個人頗感局促,手足無措,沒想到他在五步外回頭,對我道:“跟上來。”
周圍工作人員都在忙碌着,左邊場務推着軌道車轟隆隆碾過,右邊化妝師端着發膠罐跑出殘影。
有人把冰美式擱在配電箱上,棕色液體順着箱縫往下滴,像極了廖俊生辦公室滲水的天花闆。沒有一個人因為我的到來而停下手中的活,沒有一個人管僵硬得如雕塑一般站在那裡的我。
可是我自卑。
鄭華靜就站在那兒,化妝師正給她補發際線,碎發粘在刷毛上閃着光澤。她笑盈盈地甩了甩烏黑的長發,睫毛很長,在陽光下撲閃撲閃的。
梁南道又朝我說:“過來。”
鄭華靜接過助理遞的杯子,仰頭喝參湯時睫毛都沒顫一下,脖頸線條像博物館展櫃裡的白瓷瓶。
可是我自卑。
我不自覺地做着吞咽的動作,努力蠕動嘴唇。
說實在的,我對于“梁南道要和鄭華靜在一起了”這件事情并沒有什麼實感,屬于理智上明白,但情感上尚未轉變過來。此刻我多想轉身就走,對眼前的一切豎起中指,并大聲地說一句“FUCK YOU”。
鄭華靜補完妝了,她抿了抿塗上口紅的嘴唇,随即舉起小鏡子左右照了照。接着她眼珠一轉,突然注意到了我這邊,上上下下地掃視着我,似乎饒有興趣地在端詳、觀摩。
“來了,催什麼。”我忽地朝梁南道笑了,笑得天真無邪,笑得沒心沒肺,笑得坦坦蕩蕩,“也對,哪有老闆開路的道理?”
這是梁南道新拍的電視劇,買的言情玄幻小說版權,名字挺大衆的,叫《月滿西樓》,我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玩意講的肯定又是什麼前世今生的狗屁糾葛。
飾演女主角的演員是誰自然不必多說,不過男主角可就有點戲劇性了,好巧不巧,正是我和曾奮前段時間跟蹤的男星,我的老同事----程章頌。
我這心裡頭那叫一個後悔啊,好好的為什麼要去跟曾奮當狗仔呢,萬一程章頌的戀愛新聞爆出來影響到梁南道的劇宣,那我豈不是真的給梁南道原本可以一馬平川的事業之路再度添磚加瓦,教他積累克服挫折的經驗。
鄭華靜和程章頌這倆人咖位不能說不對等,準确地說應該是差了十幾個胡蘿蔔那麼長的距離。
程章頌這人性格我了解,不是那種肯吃虧的類型,不太喜歡帶新人。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部劇男主角就是資本運作的活棋子,那些鑲着金邊的戲份,分明是為給鄭華靜作資源置換的鍍金台階。
現在正在拍一場男女主雨中拉扯的戲。程章頌執傘踏雨而來,用他那雙深情的眉眼看向鄭華靜。鏡頭從煙雨朦胧的廣角驟然收緊,特寫裡女演員睫毛挂着人造雨珠顫抖如蝶。
當那雙臂彎攬住她腰肢時,程章頌腕間微傾的傘面恰巧承接住消防水喉噴灑的雨瀑,銀線順着傘骨蜿蜒而下,在他服裝上洇出深色印記。
我坐梁南道身後看着,說實在,挺尴的。程章頌的演技一如既往的如廁所産物,臭不可聞。
那張被粉絲譽為"天神雕刻"的面孔每處肌肉都在各司其政,深情凝望時眼尾抽搐像極了帕金森前兆。更諷刺的是,他今早的遲到記錄成功刷新至劇組開工以來的第十一次,迫使全組明天得淩晨補拍朝陽戲碼。
“停,停,停。”梁南道喊着,消防車不再灑水,雨聲稀稀拉拉地停了下來。
他面色不愉,隔空給程章頌指點。奈何程章頌是個榆木腦袋,他索性丢了喇叭,從椅子上站起身,親自做示範。調整耳麥時,梁南道的指腹流連在她鬓角,示範走位時,掌心始終虛貼她腰際。
我就這麼坐闆凳上看着,監視器熒光的冷調裡,他每個觸碰都精準卡在鏡頭可見的尺度線上。
我摳着塑料椅邊緣迸裂的毛刺,别開臉,心裡暗自笑道,梁導親自調教主角的功夫,倒是越發精進了。
橫店裡,我被真正的導演助理安排住梁南道隔壁屋,我們的套房僅隔着生鏽的空調外機。收工後第三十分鐘,我的門會被他準時敲響,像劇組場記闆般精準:"背上的傷,怎麼樣了?"
我總是赤裸着上身靠在門闆上,晃着碘酒棉簽塗抹後背,朝緊閉的房門外喊:"梁導要是再晚問兩天,疤痕都能報名參加選美了。”
直到第十七天,我搶在梁南道之前,叩響了他的門。
“不用問了,全愈合了,連疤都掉了。”我挑了挑眉,“想找你說點事,方便嗎?”
他側身讓我進來,茶幾上攤着分鏡頭稿子,開着蓋的黑筆躺在書頁中間。
"要茶,還是要水?"梁南道拎起鋁制燒水壺,壺嘴懸停在兩個玻璃杯上方。
我說:“水吧,喝茶容易睡不着。”
我接過他遞來的玻璃杯,蒸騰的熱氣在杯口盤旋。“其實老早就想問了,”我屈指叩了叩杯壁,清脆聲響在安靜的房間裡蕩開,"怎麼突然轉型拍電視劇?我當你會守着電影過一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