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莳左手拿一串酸甜晶瑩的糖葫蘆,右手拿一串軟糯可口又不失嚼勁的米糕,隻覺得嘴裡甜滋滋的味道一直從舌尖蔓延到了心口,連呼吸都是沁甜的滋味。
身旁,遲槿不時往她嘴裡塞一點新奇的物件,柏慕與蘇琏兩人相互調笑,沉醉則用盡全力搜羅着一切覺得稀罕和好看的物件,又默默将挑選過的精品遞到孟莳眼前,眼中滿是遮掩不住的輕快和期待。
下半夜。
遊人漸歇,熱鬧的氛圍卻還似萦繞眼前,将這條長街看盡,将好吃的和好玩的一并包攬之後,孟莳漸漸覺察到了困意,她倦怠地打了一個哈欠,便見身旁的幾人接二連三,也打了幾個哈欠。
興盡便歸,幾人默契地對視一眼,便朝暫居的小院走去。
幾人目前居住的小院是蘇琏提供的。
柏慕雖在雲都也有住處,卻總覺不及此處熱鬧,故而在此占了一間屋子。
遲槿昨日才有師父切磋過一場,短時間内還不太敢回去,便也在此暫住。
孟莳與沉醉二人雖略有薄銀在身,卻也不好剛到一處便去尋房産,加之客棧人來人往,多有不便,于是在此處暫住。
至于蘇琏,他的大本營就在雲都,隻是前些日子與爹娘鬧了些别扭,在爹娘準許他外出探案、少為他的嫁娶之事憂心前,他還不打算回家居住。
小院的住址遠離人群,得清靜之名,故而周圍居住的民衆較中心地帶可謂是少了許多。
正值上元時分,雖時辰已晚,暮色濃重,雲都百姓家中就算沒有喜意殘留,也不至于呈現出一副明顯哀傷的樣子,更别提讓幽幽的哭聲在夜晚穿牆而過,驚擾無辜的過路人。
在距離小院尚有一段時間的路程時,孟莳幾人忽而聽到不遠處的一戶院子中傳來幾人疊加的啜泣聲:
尚在妙齡的少女“嗚嗚”地哭着,像是苦澀的箫聲悲鳴;年紀稍大的老婦人不時啜泣着,逐漸滄桑的嗓音裡是遮掩不住的驚慌;聲音粗粝的老叟未曾哭泣,唉聲歎氣的動靜卻同步傳達着煩惱和無奈。
被困意擾亂的思緒回歸正常,昏沉的大腦重歸清醒,孟莳與遲槿、柏慕等人對視一眼,二人眼中皆見疑惑和凝重。
五人收斂聲息走到那戶人家門前,悄悄觀察了一陣,隻聽得裡面模糊的聲響:
“娘,我不嫁!我不想嫁——我嫁過去會死的。”
少女的聲音已經說得啞了,那雙曾經靈動的眼眸中滿是痛苦和麻木。
擁着她的婦人聞言,眼裡閃過無形的掙紮,身形也僵硬了一瞬,卻終究沒有開口,隻是默默地抱緊了懷中的少女。
“娘——求您了,我難道不是你親生的女兒嗎?”
少女軟下聲音,近乎哀求地對頭發已經花白的母親發出了求救的信号。
這熟悉的稱呼和哀求的眼神,那雙眼中閃爍的最後一點光讓李素素想起了女兒剛出生的時候,那時候她還那麼笑,連哭都覺得吃力。
那時的李素素最害怕聽到女兒的哭泣,因為這暗示着從她肚子中醞釀出的小生命在這個世界上又受到了一次傷害:
無論是餓了,傷了,還是單純的想念,這些情緒隻要伴随着哭聲便會讓她覺得内心惶恐,同時又滿是哀憐。
可随着女兒漸漸長大,生不出兒子的罵名背在她身上,丈夫的打罵和鄰人的嘲諷像刺一樣紮在她身上,疼痛的感覺讓她再也聽不見女兒的哭聲,反而惡毒地将心底的怨與痛轉移到了對方的身上。
從被傷害的人,到傷害别人的人,這一步,她走得渾渾噩噩。
不隻是從哪一天起,被打罵磨去了哭聲的女兒不再向她尋求懷抱,而是用陌生的,像看仇人一樣的眼神看着她,她卻被那樣的眼神激怒,愈發心安理得地以此為借口,将壓在自己身上的枷鎖和棘刺轉移到女兒身上。
以愛之名,行恨之實。
李素素本以為這一切将會随着她的死亡或女兒的離開結束,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早。
女兒被嗜酒好賭的丈夫賣給了多财但貪好美色的有名地主,卻是惡名。
婚期将近,雙方卻将這個消息瞞得嚴嚴實實,直至今日,上元佳節,李大壯喝多了說漏嘴,母女二人這才得知了噩耗。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
李素素被這句話壓上了花轎,成為了李娘子。
她做了很多年的李娘子,如今卻在這凄厲的哭聲中陡然醒悟:如今的她也在成為自己的娘親,并準備将自己愛着的、怨着的女兒養成另一個李娘子。
隻是這位“李娘子”要面臨的困難更多:成為一個有錢人家的小妾,被肆意欺壓;成為近來興起的“蜘蛛新娘”傳聞的犧牲者,白白喪失了性命。
我真的要這麼做嗎?
李素素直起自己彎曲了很多年的背,看向了拿着一杆煙,叉腰站着,面上滿是不耐的李大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