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色鮮豔的小轎從後門被擡進富麗堂皇的府邸内,珍奇鬥豔的花卉、虛步生煙的香爐、整齊鋪就的白玉石、水聲潺潺的假山松石……處處都浸透着奢華的氣息。
“到了。”
紅娘引着已經在外院換了一批轎夫的隊伍來到一處偏殿,上用金銀裝點着“雲煙閣”三個大字,濃郁的熏香從屋内滲透出來,帶着些紙醉金迷的意味。
孟莳與遲槿順着紅娘的指示将李汝珍扶到了貼着紅色雙囍剪紙的屋子裡,便在她的催促下來到門口守着。
“等會兒你們就在這裡守着,老爺如果有需要,你們能搭把手的就搭把手,不能的就出來喊我們,知道了沒有。”
紅娘很是嚴厲地看了兩人一眼,認真囑咐道。
除孟莳與遲槿之外,她還點了兩個侍衛在門口與孟莳兩人一并把守,剩下的人便跟她一并退到了門外。
孟莳仔細觀察過,被她點到的侍衛滿臉不情願的模樣,而沒被點到的,被她與遲槿替代的侍女們則滿臉慶幸的模樣,似乎是在高興自己躲過了什麼酷刑。
這……
想到劉員外在房間流傳的不好傳聞,孟莳與遲槿對視一眼,心裡有了數。
“是。”
孟莳與遲槿雙雙點頭,俨然一副木讷順從的模樣,看得紅娘也算稍稍安下了一點心。
無他,守在門外的差事實在過于折磨人,劉員外若痛快些還好,可他每回總喜歡将人折磨個遍,卻輕易不願意将入門的新娘了結。
身子骨軟些的,不多時便會求饒,最後在嗚咽與哀嚎中将血與淚全部流盡;骨氣硬些的則會悶哼出聲,在痛苦與絕望中憤怒而激烈地咒罵劉員外與全府上下跟他一道助纣為虐的人。
那些女子最後都是被一卷草席和白布裹着扔進了亂葬崗,還鮮少有人願意前去收屍。一來是畏懼劉員外的權勢,二來是女子的死狀過于凄慘,他們生怕自己被索命的冤魂找上門來。
對于這些女子,良心尚未泯滅的紅娘與一衆下人自然會有憐憫,會有同情,會有不忍,可她們自己都隻是供主人随意打罵發賣的奴隸,在自身都難以保全的情況下,貿然去發善心,去反抗又能換來什麼呢?
隻不過是多出一條人命而已。
于紅娘這等命如蒲柳的人而言,她們隻有做個聾子,做個瞎子,将自己所有的柔軟都減去,當一個沒有情緒的隻知做事的工具,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但她們也不是沒有反抗。
在李大壯家第一眼見到李汝珍和她身後的兩位女子時,她便察覺到了不對勁。
之後聽李大狀開口時心底的懷疑則更落在了實處。
李大壯的為人,她還是聽人說過的,以他的性子,不榨幹自己的女兒也就算了,更别提擔心女兒,憂心她在府中的相處。
再說了,她與李大壯彼此都心知肚明,所謂的姻親關系,背後不過是一紙買賣,她的女兒也不是嫁到劉員外家當妻子,而是做妾,是成為一個消耗用品。
隻不過借了婚姻這層皮,才更好操作一些。
可她沒有拆穿這群少年人的計謀,那雙清澈的、明亮的、意氣風發的眼眸,即便是隔着平庸的外表也不會被輕易埋沒。
她也曾見過這樣的眼眸,在她的妯娌身上。隻可惜對方命數不好,被劉員外看上了,最後那雙明亮的眼睛染了灰,沾了血,像是最珍貴最雪白的瓷器一樣,碎成了一塊一塊的,再也拼不起來了。
明珠啊——
感受着拂面吹來的風,紅娘幹涸許久的眼眸竟有些微微濕潤了。
在一片朦胧中,她像是一個木偶一樣,被提着線,走到了遙遠的院牆之外。
冷風過後,安靜了許久的院子傳來了熙攘的腳步還有金銀玉飾咣啷作響的聲音,随之而來的是一股令人生厭的濃郁酒氣和令人作嘔的香氣。
花團錦簇之中,一衆侍從提着燈,小心翼翼地護送一個膀大腰粗的圓潤胖子走了過來。
那人喝得醉醺醺的,走起路來一搖一晃,被肥肉擠壓成一條線的眼睛裡卻流露出明顯令人不舒服的淫邪意味,面相看上去也極為不善。
“新,新來的美嬌娘可安排好了?”
含糊不清的話語從巨大的陰影中落下,靈魂的惡臭味也一并襲來。紅娘幾乎用盡了自己全身的力氣克制,這才沒讓自己顫抖這吐出來。
“安排好了。”
紅娘低眉順眼地回答,面上毫無波動,好似一尊精緻的人偶。
劉員外失了趣,不再看她一眼,轉頭往院子裡走去。
紅娘卻在劉員外離開後,緩慢地擡起了頭,用一雙幾乎全黑的瞳孔盯着那道身着紅袍的肥胖身影,嘴角緩緩扯出一個滲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