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兒被小人一撞不由往後仰了下,她摸了摸小郎的腦袋,彎了彎唇,臉上露出柔和笑意,“是你啊。”
小郎君不是别人,為琅琊長公主與郡公的獨子,東來時,為取信大妖,與很多小孩一起被溜兒故意擄去蚌精洞府。此兒怕黑,哭鬧不止,為怕計劃打亂,溜兒先以鬼怪吓之,後又贈他麥糖。小孩子很好哄,吃了糖便不再哭鬧,眨着圓溜溜的眼,好奇地看她,溜兒便又講了好幾個故事,将人好容易哄睡。
當時她一身道士打扮,未想小孩子心思純淨無暇,竟認出了那道士就是她,還喚她好心姊姊。
小郎君輕輕拽着溜兒的衣角,晃了晃,道:“姊姊,想吃糖。”
溜兒此刻哪來的麥糖,正手足無措,身後一個聲音傳來:
“阿奴。”
小郎一聽,眼睛瞬亮,側頭笑道:“阿兄。”
溜兒微微轉身,看到李燦走了過來,他俯身彈了彈小兒額頭,吓唬道:“吃糖壞牙,我要告訴姑母。”
小郎一聽,便不纏鬧,隻低下頭有些怏怏,“阿兄壞。”
李燦會心一笑,從寬袖拿出一隻風車,一本正經道:“阿奴既言阿兄壞,那這風車阿兄便送人了。”
小郎一聽,瞬間驚喜,抱住李燦的手,“不要。”
李燦将風車放到小郎手中,柔聲道:“去玩吧。”
溜兒看到姬長江時面上雖平靜無瀾,但内心已翻江倒海。她與桐姨逃了兩年,常走深山老林鳥無人煙之地,就是怕被太巳天師府追蹤到,奪取梧桐妖的梧桐枝。
經桐姨講述,她已曉得,那“梧桐枝”意味着什麼。
龍姨已永遠消失,她絕不會讓桐姨也遭受不測。
所以,雖與小孩相談甚歡,注意卻是放在姬長江身上的。
雖已兩載過去,溜兒變化甚多,再沒了當年的稚嫩,但她曉得姬長江認出她了。
她渾身戒備,想着要是姬長江發難,她要如何如何。
那人卻默默地轉身離開。
好像從未出現過一樣。
李燦感受到溜兒緊繃不安的情緒,他壓低聲音,湊到溜兒耳邊,呼出的熱氣刺激着溜兒冰冷的耳垂,“林小娘子在害怕什麼?”
溜兒一怔,他叫她林小娘子,而不是恩公,不由往後退上兩步。
“你知道了。”
也是,如今已無帷帽遮面,他又怎會認不出呢,溜兒有些尴尬。
想起山林之中,李燦光裸的身體,就有些臉熱。
許是李燦也想起那一幕,頗有些不自在,那耳垂豔紅一片。
李燦沒話找話,“說來,在下對林小娘子一見如故。”
自是一見如故,林家姊姊對李燦印象很好,兩家差點說成親,溜兒心想。
“那時娘子略稚嫩,如今長開了,與那畫中之人越發相像……”
第一次相遇在林家,他就覺得眼前小娘子樣貌熟悉,好似在哪見過。後來想了許久,也未想起在何處見過,隻覺親切,直到再次在姑母的書房看到那張畫。
那是一張最簡易不過的畫作,素雅的紙張,一樹,二人。
樹為梧桐,枝繁葉茂,郁郁蔥蔥。
樹下一女人撫琴,一節梧桐枝輕輕蹭在她臉上,女子笑容恬淡,微微側頭,眼神缱绻。
而樹上女子,輕輕靠着枝幹,仰頭看天,一隻手臂輕輕垂落身側,一手拎着一壺酒,醉意朦胧。
甚是歲月靜好。
李燦曉得撫琴的女子是他的姑母,琅琊長公主李岚,大晟朝人人尊敬的人,但那樹上的女子,他未見過,隻覺女子貌美飒飒。
他見姑母甚為珍重,曾問此畫何人所作,竟如此傳神。
姑母當時并未答話,隻輕輕摩挲着那畫上的梧桐枝,長久靜默。
李燦當即便知他說錯話了,将困惑抛擲腦後。
如今看到林小娘子,再想想那樹上之人,越發得清晰明了。
想到那張畫在姑母心中的特殊之處,李燦不由得想起許多。
龍子皇孫,自來争鬥不斷。如今大晟皇帝雖是他阿爹,但誰都曉得,這天下是姑母打下來。父皇子女衆多,要想脫穎而出并不容易。先前想着拜老天師抑或太蔔為師,成為天師府的嫡親弟子,獲得天師府的支持,便與那位置更進一步。想是為老天師察覺,将他薦于西南此地,卻誤打誤撞與姑母相逢。也或許真如天師所言,他之機遇在西南,否則怎會教他遇見姑母,又遇到畫像上之人。
姑母早年師承天師府,與天師府衆人親厚,若能得姑母支持,一切自是順遂。
昨夜他為那叫姬長江的天師府弟子所救,聽到那小天師喚姑母為師叔,後又見姑母對那美婦以及林小娘子格外不同,一些思緒由然而起。
李燦望着溜兒有些出神,或許他真得可以考慮一番。
溜兒自是不知這一會李燦便想了這麼多。
隻覺他盯着自己的眼神格外的奇怪,看得她怪不自在。
李燦清了清嗓子,“不知林小娘子覺得在下如何?”他問得含蓄。
溜兒不知李燦為何有此一問,隻道“公子極好”。
“既是極好,娘子可願與燦結秦晉之誼。”
李燦問得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