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妖界?”
他直直望着她,黝黑的眼珠泛着微弱水光,聲音有些哽咽。
他不想和娘分開,而且不知為何,心下總有種不詳的預感。
那股強烈的不安讓他覺得渾身都被鎖鍊禁锢住一般,很難受,難受到止不住發顫。
季玥似是感受到他的情緒,斂去嘴角笑意,蹲下,輕柔地撫摸他的腦袋。
“阿季,阿娘去妖界是要幹正事的,還要抓某個混蛋回來,你乖乖待在家,莫要荒廢修行,有時間再去凡間學幾道新菜。”
“就不能不去!”他近乎執拗地死死拽着她衣袖,手指顫抖着。
可心中卻無比清楚地知道她一定會去,就像知道不會有好結局一樣……
一切似命中注定,卻無力改變。
季玥稍稍錯開那如炬的目光,臉上劃過一抹不忍,眼中卻沒有一絲動容。
自顧自地說着:
“放心,阿娘定回來陪你過中秋,屆時你可要給我準備滿滿一大桌好吃的。”
“咱家那個圓木桌最多隻能留十個縫。”
“月餅要七種口味,比去年多兩種,你好好琢磨琢磨。”
“酒要釀足一個月,一定記得埋桃樹下。”
“還有,别忘了娘的那些奇花異草,可要好好照料。”
……
季淮安記不清自己做了多少努力,說了多少祈求的話。
隻記得那天大雨傾盆,烏雲遮日,冷風刺骨。
以及那道消失在雨幕中義無反顧的背影。
唯留下一身狼狽的他,
無助,崩潰,孤寂……
*
暖橘色陽光透過窗子,絲絲縷縷灑進寬敞的宮殿,桌上香爐尚散着淡薄煙氣。
一側殿門靜悄悄打開,幾名端盆帶梳的宮女排成一隊,徐徐走進。
其中最顯眼的當屬領頭那位青衣少女,年齡最小,個子最矮,卻有着他人所不具備的從容。
她名叫眠眠,是公主欽定掌事宮女,在這宮中有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利。
為香爐添了新香後,眠眠穿過層層珠簾,緩步來到床前,将紗帳綁起。
看着帳中人,先是搖頭笑了笑,而後彎腰小心拍了拍那隻白皙的肩膀,聲音尚帶着些許稚氣:
“殿下,快起床了,大喜的日子,怎麼能賴在床上。”
床上少女比她年齡稍小些,正值髫年,生得一副明眸皓齒,冰膚玉骨,全身上下皆散發着珠光寶氣。
此刻,那張圓潤的臉上挂着甜甜笑意,似是睡得正香,聽聞她的聲音後有些不滿,嘟着嘴巴糯聲道:“什麼大喜的日子……我今年才九歲,還沒到成婚的年紀。”
說罷,打了個哈欠,翻身繼續睡。
殿内燒着地龍,饒是霜寒的冬日也暖若初夏,她本就隻蓋了半角被子,這一動作更是踢的半點不剩。
視線落在床頭,是本還開着的話本,隐隐露出幾個紮眼的詞。
一看便知昨夜發生了什麼。
眠眠不禁失笑,語氣輕柔地提醒:“殿下可是睡糊塗了,今日可是您的十歲生辰,送禮的臣子眼下都快排到禦花園去了,阿瑤郡主也已在偏殿等候多時,再不起少不了要鬧笑話。”
一聽此話,沐朝曦登時從床上坐起,睜着圓滾滾的大眼睛,道:“對哦,今日是我的生辰。”
也是她一年中最忙的日子。
腦子頓時清醒不少,在宮女的服侍下,她頂着亂糟糟的頭發,乖乖起床洗漱。
她端坐于梳妝鏡前,任由她們捯饬,自顧自地捏起一張寫了字的細長彩紙,三兩下便折出一顆星星,随手抛進一旁的瓷缸内。
那隻缸裝滿了星星,有些已經溢出來,落在地上,宛若鋪了一層彩雲。
這是她每日要做的事情,折星星。
至于原因,還得慢慢說起……
聽聞七年前,她出生那日正值大年初一,阖家團圓之際,還恰好趕上破曉時分。
彼時旭日初升,天降異彩,炮竹齊鳴,潤雪豐年,被百姓們視為吉兆。
宮中道士精通占蔔,說她乃天神下凡,可保北沐國泰民安,萬古長存。
修界修士亦說,國都内靈氣忽然長了不少。
有如此福兆,父王又隻得她一位公主,自是日日捧在手心裡千嬌百寵。
就連她的名字都精挑細選,寓意吉祥。
朝曦,寓意初升的太陽,明媚的清晨,蘊含着滿滿的生機以及最好的祝福。
從此她便成了人間皇城中最耀眼的明珠,衆星捧月,萬民愛戴。
他們奉她為可護佑國都萬古長存的神女,期望得到她的祝福。
甚至在城最中央之地,立了一座精雕細琢的神女像,年年敬仰矚目。
身負萬民寄托,沐朝曦感到榮幸的同時,又有些惶然,是以自三歲時起,每年生辰她都會前往城中為百姓賜福,這些親手做的星星便被視為福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