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王握着妻子的手,看着床榻上病骨支離的梅夫人,在處理政務和平衡朝局上輕車熟路的男人,像是有山嶽壓在他的肩膀上,他艱難傾吐着字句,“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她們的。”
“那就好,”梅夫人勉強微笑,她向殷稚魚招手,厚厚的床褥裡伸出一支蒼白削瘦的手,昔日冠絕衛國的美貌如今已羸弱憔悴得不像話,她輕聲,“班班,歲歲,過來。”
殷稚魚起身,因為跪久了,小腿麻木,險些一個踉跄摔下去。
她身旁的小姑娘條件反射地扶住姐姐的手臂,沙啞低語,“姐姐。”
殷稚魚嗯了聲,去看床榻裡那張臉。
梅夫人凝視着愛女的臉,目光珍視。
她吐字越發輕,“班班……”
“我知道,”她站在床榻旁邊,手掌覆蓋在梅夫人的眼皮上,輕輕替她合上,“我知道我應該做什麼。”
“娘,你應該放心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衛王,妹妹,以及梅夫人的身影消失得無影無蹤。
縮水的身形暫時保持原樣,殷稚魚按了按太陽穴,感覺這玩意可能不叫問心塔,而應該叫紮心塔。
什麼紮心它放什麼,略缺德。
不過過第二層給她帶來的好處很大,殷稚魚能夠感覺到經脈裡湧動的靈氣越發磅礴,它們被婆诃般若吸收,再吞吐出去,潛移默化地滋潤着這具弱小的凡軀。
殷稚魚估摸着自己唐僧肉的體質短時間内應該改不掉了。
真是讓人頭秃。
她偏了下頭,已經到達第三層問心塔了。
這層的畫面,她已經想到會出現什麼了。
這次不是室内,也不是夜晚,碎金般的日光斑駁一地,殷稚魚慢悠悠地上前,沒有宮女,也沒有衛王的打擾,她順利地走到紫藤花架下,拿下躺椅上女孩臉上的那片葉子。
溫暖的溫度一點點漫過視野,亮亮的似潮海彌漫,紫藤花碎開千萬片,花影婆娑,像是潑開一片瀑布。
和她生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子困倦地站起來,嗓音很軟,帶着些不解的茫然,“姐姐,幹什麼吵醒我?”
“就是想叫你而已,”殷稚魚自然地坐在躺椅上,就躺在殷稚竹的身邊,烏黑的絨睫細細地顫,雙子遺傳了梅夫人與衛王的美貌,結合了他們兩人的優點,那是分外精緻美麗的一張臉,像是瓷娃娃,又像是水晶雕琢而成的精美擺件,有種脆弱的易碎感。
她唇齒咀嚼着這兩個字,“歲歲。”
衛國的百姓大多數隻知曉衛王膝下有一愛女,封号玉華,千嬌百寵,再是嬌縱不過了。
他們不知道。
已經沒什麼人記得了。
殷稚魚降生時,是和她的半身,她的雙生妹妹殷稚竹一起降落在這個世界的。
“姐姐,”殷稚魚聽見妹妹問她,“你是不是有點不開心?”
殷稚魚坐起來,去看旁邊躺着的妹妹,她好奇地看着她,勾住她的腕骨,如同照鏡子,即便是世界上存在着另一個殷稚魚,也不會那麼相似。
是一蒂雙生的花。
是我,也不是我。
“有一點。”她抱膝,下巴抵着手臂,彎唇笑了笑,露出一點雪白的,尖尖的虎牙。
“我很想你,歲歲。”
面前的畫面如同鏡面般寸寸碎裂,又像是掌心的流沙漏盡,一切的記憶都如鏡花水月般破碎。
殷稚魚沒有動,任由身旁的殷稚竹消失。
她眼前一黑,看不清眼前的畫面,隻能感覺到有柔軟的肌膚蹭過她冰涼的肌膚,對方低低地喊她的名字,輕軟的,眷戀的,咽下那一點淚意,然後了無痕迹。
殷稚魚身體沉重得要命,骨血都在發冷,倏然又暖和了起來,她豁然睜開眼,衣裳濕淋淋的,隻剩下她一個人。
她摸了摸手臂,受了很重的傷,可萬幸的是,還活着。
這是殷稚竹出事的時候,她們遇上了追殺,馬車失控,為了活命,隻能從馬車上跳下來,可惜兩人運氣不太好,跳的地方看似是草堆,實則是一處落崖,殷稚魚還好,殷稚竹則沒有她那樣的運氣,被溪流沖走,下落不明。
也就是之後,衛王受到了驚吓,怕殷稚魚再出事,所以不準她獨自出宮,将她看得極緊。
殷稚魚知道現在的殷稚竹可能還沒死,在溪流的某處。
可是她頓了頓,沒有回頭,往前走。
這裡不是現實,隻是她的回憶而已。
即便她找到了殷稚竹,對方也不能活過來。
她邁步的瞬間,周遭的景物再次消失,殷稚魚身形恢複正常,吸飽了水沉甸甸的衣裳也重新變得幹燥,變回了她最開始的那一件胭脂羅裙。
殷稚魚很喜歡它,姜雲出手大方,送的衣服很方便,不僅好看,而且不用清潔,她一直穿都不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