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宮内一片沉寂。
鲛人婢女溫馴地立侍四周,名為侍奉,實為看守。
看守的正是貝殼鏡台坐着的鲛人少年。
鲛人貌美,舉世皆聞,尤其是鏡台前的少年。
黑色鬈發如綢緞般落在身後,膚色瓷白,尤其是他的眼瞳,灰白的顔色近似水晶,好似能洞穿一切,又空茫地與世隔絕。
蓦地,少年長睫翕動,臉上浮現出茫然的神色,片刻後,他機械地擡起雙手,緊接着就被身下的藍色魚尾吓了一跳,他立刻彈起來…沒彈起來!
光滑的魚尾支撐不住身體,他被迫摔倒在地。
劇烈的疼痛讓傅徵清醒些許,他驚愕地望着下/身的魚尾,“什麼東西…”他凝眉不解。
“少君!”距離傅徵最近的兩個鲛女遊過來,“少君沒事吧?”
傅徵眯起眼睛,他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迅速冷靜下來,“鲛人族。”他冷淡出聲,拖在地上的尾巴似乎也感受到了傅徵不喜的情緒,嫌棄般地晃了兩下尾鳍。
看到傅徵臉上的表情,鲛女愣住了,少君自幼神識受損,俗話說就是腦子不太靈光,略癡略笨略傻。
若非他是前任領主的唯一血脈,早就被皇室棄之敝履。
可少君現在看起來不僅很清明,還給人一種生人勿近的壓迫感。
與此同時,原身的記憶漸漸出現在傅徵腦海裡。
妖族的姓氏觀念淡漠,原身名喚阿諾。
傅徵不虞地微扯唇角。
諾?表應承之意,聽起來就很敷衍随便。
阿諾名為繼承人,實際上就是個擺設,如今鲛人族攝政王月涯當權,也就是阿諾的親叔叔。
自從阿諾的父親殒沒,月涯幾次三番想殺了阿諾,好在族中大長老庇佑,阿諾得以活到現在。
這位攝政王野心極大,曾想帶領鲛人族踏上陸地,可惜空有野心,鲛人族被人族打得節節敗退,最後不得不投降歸順,誠心獻出本族至寶——鲛人族少君。
這也是癡傻少君為數不多的價值之一,起碼他有一副舉世無雙的容顔。
大長老怫然大怒,攝政王此舉分明是要置阿諾于死地!如今人妖魔三界,誰不知道人皇暴虐成性喜怒無常?
更可怕的是,人皇竟然應允了,不僅如此,人皇還命令鲛人族獻上本族所有的符咒。
鲛人族擅長符咒,即利用天地間存在的各種力量彙聚成咒語,為己所用,但符咒形态各異頗為複雜,多數符咒已經失傳,隻有鲛人族還存有符咒孤本。
人皇的要求相當于要了鲛人族的安身立命之本,攝政王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然後在人皇慘無人道的攻伐之下,南海死傷一片。
面對着被滅族的威脅,攝政王隻得答應。
在阿諾的記憶裡,傅徵剝絲抽繭地得出了兩條自己最在意的信息。
第一,人族還在,傅徵緊繃的心弦稍微放松。
第二,他如今的身體竟然被作為戰利品送給人族暴君。
傅徵難掩憤怒地抿緊嘴巴,他不由得攥緊拳頭,指節透出細小的青筋。
重生在一個妖孽身上已經夠屈辱了,現下還要他委身于暴君?
簡直是奇恥大辱。
傅徵曾是朝廷的國師兼帝師,身份尊貴特殊,滿朝文武誰不對他畢恭畢敬?
就連皇帝也是他帶大的。
回憶起從前,傅徵眼底閃過幾分晦澀,在傅徵那個年代,王朝禮崩樂壞,天下大亂,妖魔橫行,人族苟延殘喘。
但在方才阿諾的記憶裡他看到人族勢強,傅徵感到些許欣慰,他為人族奔勞一生,原本以為一切都完了,沒想到人族還在,雖然傅徵現在重生在一個妖怪身上,但他對人族的情結卻難以割舍。
想到如今的處境,傅徵既怒又惱,撐在水晶桌上的手下意識掰斷了水晶桌一角。
鲛女驚呼:“少君!”
傅徵的掌心被水晶碎片劃出了幾道口子,紅色的血液融化在水中,鲛女捧起傅徵的掌心往嘴邊送,隻見鲛女伸出舌頭,竟是要舔舐傅徵的傷口。
傅徵趕緊抽回自己的手,皺眉道:“你要作何?”
鲛女莫名其妙道:“我為少君診治傷口。”
“……”傅徵鬧心地垂眸,想起來了,鲛人的唾液對治療外傷有奇效。
所以說傅徵不喜妖族,毫無禮儀綱常。
傅徵想從地上起身,奈何尾巴就像死了般動不了,他努力幾下,根本适應不了魚尾,思索片刻後,傅徵對身邊的兩位鲛女矜持道:“勞煩二位姑娘,扶我起來。”
所謂入鄉随俗,如今他作為鲛人,就别管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了。
鲛女應聲而動。
傅徵被扶上龜殼椅,看到鏡子裡那張臉時,傅徵有一瞬愣怔,除去鲛人族特有的鬈發之外,鏡子裡那張臉分明是他從前的臉,頂多是瞳色不一樣,這灰白的瞳色,看起來頗為詭異。
鲛女小心地出聲:“少君今日…似有不同。”
傅徵從鏡子裡望着那位鲛女,溫和一笑,“怎麼?你要禀告月涯嗎?”
鲛女愣住了。
傅徵唇角噙着淡淡笑意,他擡手感受着海水中浮動的靈力,從掌心滲出的血液順着傅徵的心意凝聚在一起,纏繞出一道紅色的符号。
“少君?”
“少君何時會的符咒?”
“快,快去禀報王爺!”
嘩然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