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來,傅徴觀察到,人族雖有人皇,但各城依然處于各自為政的狀态,甚至為了争奪地盤,城與城之間經常發生戰争,強大城市的百姓安居樂業,弱小城市的居民苟延殘喘。
面對人族内亂,九方溪帶領的王朝大軍對此視若無睹,更奇怪的是,各城勢力無論強弱,隻要遇上王朝大軍,唯恐避之不及。
一路上,經常是穿過一座破敗的城市,下一座城市就富庶起來,割裂感和詭異感撲面而來。
這并非傅徵以為的人族,他以為的人族強盛,是百姓們都能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
可是眼下并非如此。
面對傅徴的不解,不黑貼心地為他解釋:“少君,人皇隻抗外敵,不管内亂,所以人族對他的評價毀譽參半,一方面,人族确實是因為他才強盛起來,另一方面,萬年來,他不斷抓壯丁修行宮,無視民生疾苦,實在算不得明君。”
“對于一個活了萬年的帝王來說,他隻要保證人族延續就行了。”傅徴的聲音無悲無喜,說不上對此是褒是貶。
不黑疑惑道:“人族不是有句話,叫在其位謀其政?”
傅徴眼底泛起笑意:“你還聽過這句話?”
“不知道。”不黑茫然道:“突然就說出來了。”它随口道:“興許是受了少君影響,少君以前是不是經常說這句話?”
傅徴微頓,記憶雖然有些模糊,但這句話他以前确實經常說,用來訓誡弟子。
傅徴認真打量着不黑,他約莫能猜到這小王八的神通是什麼了。
隻要到達某處,或者靠近某人某物,小王八都能感應到與之相聯系的緣分淵源,換句話說,不黑說它通曉萬物倒也沒錯。
傅徵心想,如此靈物,雖然跟他的錦鯉和仙鶴不能比,卻也能為己所用。
“嗯。”他應了聲,引導般地問不黑:“你覺得一個活了萬年的帝王,還能算是人嗎?”
不黑不假思索道:“他的想法肯定不能與普通人相提并論,他甚至共情不了普通人。”
傅徴颔首表示贊許,小王八倒還有些靈性,他腦海中勾勒着出人皇青面獠牙的身影。
“怪物罷了。”他的語氣頗為平淡。
不黑/道:“少君似乎很在乎人族存亡。”
“淨是些前塵往事。”傅徴道。
人皇,一個掌管人族存亡的暴君?做到了他上輩子不能做到的事情,傅徴既有不甘,又有探究。
他甚至隐隐遺憾——左右是重生,為何自己不能重生在這暴君身上?就因為自己跟這鲛人長得像嗎?他并非在意皮相之輩。
看到傅徵變化莫測的臉色,不黑默默道:“少君,你還記得自己想要自由嗎?”
傅徴自顧自道:“不急,先回趟涿鹿。”
頓了頓,他又問不黑:“你可知人皇姓名?”
不黑閉上綠豆大小的眼睛,金光在它額心閃爍,它道:“在他之後,人族再無其他皇帝,從此人族無需再用姓氏彰顯正統身份與尊貴血脈,神州人皇,隻此一位,世稱帝煜。”
“地獄?”舌尖抵上齒貝,傅徵輕念。
大軍井然有序地靠近都城,涿鹿出現在傅徴眼前。
皇宮并非在都城中央,而是盤踞在西側的太行山上,曾經神光普照的都城被濃厚的陰雲所籠罩,驚雷滾滾,靈力與魔氣交織出張牙舞爪的閃電,盤旋在巍峨森然的皇宮上空,帝陵綿延千裡,濁氣經久不散。
傅徴聽不出情緒地自言自語:“倒是人如其名。”
人間地獄。
詭谲之事并未結束,隻等九方溪帶領大軍入城,方才變換莫測的天空驟然放晴,連帶着太行山和皇宮也景色宜人起來。
傅徴:“……”怪哉。
城内百姓各行其事,對這種天氣已經習以為常。
不黑:“少君莫要見怪,王族大軍皆為修士,自身攜帶靈力,有他們鎮守,涿鹿上空的靈力自然能壓過魔氣。”
“我瞧那士兵裡似乎有人攜帶妖氣與魔氣。”
“如今世間有以妖和半妖為主的妖修,還有引魔氣入體的魔修,人族多數為靈修,隻要能為人族所用,人皇全部收入麾下。”
怪不得天地間的靈氣如此稀少,原來為人族修煉所用,傅徴心想,此舉有利有弊…
“少君。”九方溪騎馬過來,面無表情道:“我們到了。”
傅徴瞥她一眼,不欲與她交談。
九方溪聽說這位少君一路上都在小聲地自言自語,她不動聲色地腹诽,果然腦子不好。
進宮後,簾帳将水晶箱遮擋得更加嚴實了。
“我說帝都的天為何晴了,原來是九方将軍回來了。”戲谑的男聲道:“将軍讨伐外敵勞苦功高,還未慶賀将軍凱旋,不如今晚…”
“滾。”
“将軍好生無情。”這聲音逐漸靠近傅徵,“聽聞将軍帶回了鲛人族少君,不知在下可有眼福一觀呢?”
如此輕佻。
傅徵眉心微動,他記住這個聲音了。
骨節分明的手朝簾帳伸來,可惜被一杆長槍擋住了,那隻手驚吓般地縮回,“九方将軍,何至于此?”
“褚時翎,你從青丘帶回來的狐族美人得不到陛下的青睐,就将主意打到鲛人頭上了?”九方溪氣勢如虹地收起長槍,冷嗤道:“收起你那些歪心思,滾。”
眯眯眼的俊俏男人:“……”
傅徵的臉色很難看,人皇竟然準許妖族入住後宮?
簡直不成體統。
九方溪命令侍衛繼續護送傅徵去宣政殿。
“荒唐。”傅徵忍不住低喃:“人不人,妖不妖,毫無紀綱人倫。”
比那個禮崩樂壞的時代還要混亂。
不黑感受到崇明宮的氣息,額頭的印記又閃爍幾下,它将所知所感告訴傅徵,“少君,帝煜壽命過長,能陪伴他的隻有妖魔,臣服帝煜的妖族都會往崇明宮送美人,很多時候,美人變成老人,老人變成死人,帝煜始終都是一個人。”
它頗為感慨道:“…這麼說來,萬壽無疆倒不像是獎勵,更像是懲罰。”
傅徵無所謂共情一個暴君。
人族勢強,不再有存亡之憂,接下來則需要走上正統,而一個毫無憂民意識和綱紀人倫的暴君,不具備這樣的能力。
進入宣政殿後,傅徵的心頭忽地籠罩上陰沉的壓迫感,就連水晶箱内的海水也變得刺骨,尾巴被冷得有些僵硬,傅徵從這頭緩慢地遊到那頭。
經過這幾天的磨合,他已經完全适應了這條尾巴。
“啟禀陛下,末将九方溪攜鲛人族少君與符咒孤本前來觐見。”
“嗯。”低沉的聲音頗為漫不經心,甚至算得上敷衍。
傅徵微頓,這個聲音與他想像的暴君形象大相徑庭。
九方溪命令侍衛:“将簾帳撤開,請陛下過目。”
宣政殿内冷沉森嚴,官員隻有寥寥幾人,且都低眉斂目地退至兩側。
傅徵眼神薄涼,視線往上遊移,心中閃過幾十種能将人置于死地的符咒。
玄色與赤色交織的帝袍與萬年前的帝袍别無二緻,衣袍下,是一雙散漫交疊的長腿,再往上看,入目的下巴優雅淩厲,傅徵愣住了。
龍椅上的男人姿态慵懶散漫,懶洋洋的目光輕飄飄地落在水晶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