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煜驟然語塞,“……”他舔了下發疼的唇角,心想他哪敢。
傅徵将案幾的折子推向嬴煜,“那就請陛下管理好前廷,勸谏陛下納妃的折子都到了紫薇台,臣總不能裝作看不見。”
嬴煜拿起案幾上的折子,上面的内容無非是希望國師能規勸陛下廣納後宮,為皇室開枝散葉…
“納他姥爺個腿兒,别以為朕不知道,他們想把府中女眷塞進朕的後宮,等朕死了好挾天子以令諸侯嗎!”
嬴煜将折子撕得粉碎,他瞥見傅徵波瀾不驚的神色,心中怒意更甚,于是冷呵道:“是了,畢竟有國師挾天子在前,諸位大臣想要效仿此舉也在情理之中。”
“煜兒。”傅徵毫無波瀾的聲音裡夾雜着一絲不悅:“近來你口中粗鄙之語越來越多,跟誰學的?”
“你能不能不要隻盯着這些小事!”嬴煜壓抑不住的呼吸越來越重,他煩躁地直起身子,盡量心平氣和道:“先生!朕想效仿先祖禦駕親征,建功立業,好讓四海臣服,一統神州,但一個困在深宮的皇帝做不到這些!”
傅徵的胸口沉了沉,嬴煜想要從他的身邊逃離。
他凝視着嬴煜,語氣如常:“陛下應當清楚,禦史台不會同意。”
“所以才需要先生出面!”嬴煜攥緊膝頭衣料,急不可耐地說:“隻要先生開口,别說禦史台,即便是列祖列宗都得給您面子,先生!既然您嫌我礙眼,為何不打發我去戰場?屆時朝中大小事宜皆是先生做主,就算你擔心我的安危,多畫幾個護身符給我就好,皆大歡喜的事情,先生為何不願?”
傅徵微微皺眉:“你越發放肆了。”
“我隻是…”
“陛下要如何自稱?!”傅徵打斷嬴煜的話,隐約間動了怒氣:“你從未心甘情願地當這個皇帝。”
“是!”嬴煜眼底燃燒着不甘:“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嗎?我從未心甘情願!我甯願去民間當個流民,也比困在這深宮裡強上百倍!”
“你…”傅徵眉頭緊蹙,他心口絞痛不已,控制不住地伏低身體,淤血從口中噴湧而出,是方才神力反噬造成的内傷,現下吐出淤血,傅徵反而覺得好多了。
嬴煜趕忙越過案幾,他扶起傅徵,慌亂道:“先生…先生你沒事吧?我…朕錯了…是朕口無遮攔…”
傅徵被他氣吐血了,這個認知讓嬴煜沒由來的懊惱。
傅徵深呼吸一口氣,他蓦地回首看向帝煜,“陛下以為臣想輔佐您嗎?”毫無溫度的話語從留有血迹的雙唇中吐出。
“若非皇室之中隻剩你一人,本座斷然不願将時間浪費在你的身上。”
傅徵很少表露情緒,作為國師,他給人的印象始終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是嬴煜第一次聽到他這般反感自己的話。
鴉羽般的睫毛緩緩落下,掩蓋住少年眼中的波瀾,嬴煜攥緊膝前衣料,低聲道:“既然如此,先生不妨放朕…”
“不可能。”傅徵捏緊嬴煜的肩膀,逼視着他:“本座絕不會放你去戰場上送死,今日之事,本座不管是誰撺掇你的,但你若想他活命,就給本座老實呆在宮中,繼續學習做一個賢君明主。”
嬴煜憤然擡眼:“傅徵!你敢威脅朕?”
傅徵眸光銳利,語氣淡定:“陛下,這時候學會稱朕已然無用。”
嬴煜瞪了傅徵半晌,他的目光在傅徵唇角的血迹上停留片刻,“……”最後不甘地跪坐下來,不發一言。
傅徵又看了嬴煜一眼,心中奇怪這逆徒竟然不頂嘴了?
“去殿外跪着。”傅徵淡聲道:“知錯了才能起來。”
“……”
嬴煜垂眸沒有回應,他右手在袖口摸索片刻,略顯别扭地停頓了下,然後朝傅徵扔過來一個東西,傅徵以為是他的惡作劇,下意識側身躲開。
帕子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嬴煜的目光停留在帕子上,“幹淨的。”他下意識輕聲解釋。
傅徵不明所以地看着嬴煜,直到他瞥見自己袖口和手上的血迹才緩緩了然,這是讓他擦拭的意思?
嬴煜反應過來自己的好意被先生嫌棄,他又想起傅徵句“本座斷然不願将時間浪費在你身上。”
“…浪費在你身上!”
“…在你身上!”
“…你身上!”
嬴煜蓦地起身,生硬道:“以後朕會少來礙先生的眼!”他輕車熟路地走向後殿門外,來到殿外中央,他一撩衣袍,直直跪下。
這裡隻有傅徵能看見,就算有人來,也不會看到皇帝被罰,嬴煜輕哼一聲,至少傅徵還知道維護他的顔面,哦不,是皇室的顔面。
傅徵望着地上的帕子,久久回不過神來,直到被雷聲驚醒,他側臉看向窗外,雷聲裹挾着雨滴,淅淅瀝瀝地砸在殿外,發出沉悶的聲響,也落在那個倔強傲然的人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