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念第一次見蔣司憶是在鎮上的商店。
那天傍晚的晚霞濃稠的就像揮灑在白紙上的油漆。
将近兩年沒有回來,小城鎮的風景始終如一,目光所及的每塊磚瓦都如同這座沉睡的古城般安穩。
不想呆在家裡見到一些素未謀面的客人,也不想在餐桌上傾聽來自他們五湖四海的寒暄。
于是,孫念選擇逃走。
這話聽上去灑脫自由,但實際上也就是走出家門口的石子路,再漫無目的地在小城鎮鋪滿柏油路的街道邊閑逛。
正是飯點的時候,每個打着咖啡色太陽傘的座椅下都擠滿了人,酒吧和咖啡廳也人滿為患。
孫念沿着路邊觀察了一番,沒找到能落座的地方,她幹脆一直往前,在三岔路口處拐彎,選擇了一條自己從未走過的巷子。
這裡應該是居民樓。
偏離了熱鬧的街道,孫念暗暗地想。
依舊慢悠悠地走着,可鞋子的摩擦聲卻越發清晰。
豔紅色的塑料小推車整齊地擺在店門口,寫着超市字樣的霓虹燈在一片幽暗中仿佛自帶生命力。
店門口一米遠的地方有一隻灰黑的緬因貓埋頭吃着晚餐。
孫念摸了摸肚子,莫名地湧上了些許饑餓感。
秉承着來都來了的思想,她掏了掏口袋,确保自己帶夠了現金,便推開門進去,準備買點牛奶面包果腹。
一排排高大的貨架上堆滿了商品,簡直就是天然的迷宮。
現在不是高峰期,收銀員懶散地坐在工位上喝咖啡。聽見開門聲也隻是掀了下眼皮,很快又縮了回去。
熟食區在右手邊的最裡面,琳琅滿目的商品讓人挑花了眼。
正當孫念在為生火腿三明治和熟火腿三明治感到糾結時,一個溫柔的女聲就混合着冰櫃的震動聲一齊傳進耳内。
“請問,這瓶防曬霜有小罐一點的嗎?”
悅耳流暢的英語勾得人心中發癢,毫不費力地就讓人對這個聲音的主人感到好奇。
孫念扒拉着貨架,透過還沒補貨的商品縫隙悄咪咪地瞧向收銀台的方向。
這個位置比較低,隻能看見對方姣好的腰身和披散在肩頭的烏黑秀發。
她的左手拿着那瓶防曬霜,另外一隻手垂落在褲管邊,手臂上那好看的肌肉線條随着那人的擺動而發生變化。
收銀員一愣,連忙回複“有”,說完後打開擋門的木闆,往放東西的貨架邊走去。
那個女生緊跟其後,她們的位置離得還是有點遠,孫念也隻能看到大概的輪廓。
但隻是這樣也就足夠了。
她瞪大了的眼中滿是驚豔,而後便是新奇。
中國人?
也不怪她大驚小怪,這個城鎮很小,基本不會有什麼外來人口,甚至很多年紀稍長的老人都還是在用本地方言。
就更别說見到除了她和她爸,别的中國面孔。
要不是她爸作為這的女婿還有留在這裡的正當理由,她真想不到這樣閉塞和淳樸的小城鎮還會出現年輕的中國女孩。
好奇心在此刻登上了頂峰,她跟着走動的人一起向右。
收銀員翻翻找找,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找到了那個女孩手中的迷你款問:“這種可以嗎?”
對方的語氣聽上去有些猶豫:“還有更小一點的嗎?”
“沒了,隻有這麼大的。”
“這兩個月可以用完嗎?”
“應該可以。”那個收銀員回答,“這邊的夏天很炎熱。”
然後沒多久,孫念就聽到一個重物擱置在貨架上的聲音。
過了會兒,收銀台邊傳來條形碼掃描儀的滴滴聲,還有一些閑聊。
“小姐,是過來玩的嗎?”
“不是。過來工作。”
孫念好奇的要命,蹑手蹑腳地繞到貨架的另外一頭,終于可以看清那個女生的臉。
就是刹那,她瞬間回憶起家門外那一副媽媽親手繪畫的聖母瑪利亞,純潔憐憫的面容令人挪不開雙眼。
室外三十度的氣溫絲毫沒有對這人産生影響。
淡藍色的牛仔褲和奶白的襯衫包裹着對方颀長的身軀,沒有任何一絲皮膚裸露在陽光下。
她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該找什麼詞彙來表達此時此刻複雜的心情。
或許詞不達意才是最好的回答。
結完賬,收銀員拿袋子給對方裝好。
那個女孩禮貌地點頭答謝。
怕被那人注意到自己鬼鬼祟祟的模樣,孫念着急忙慌地退後一步,卻沒想撞掉了放在邊沿的商品。
注意到對方離開的腳步一頓,她承認她那個時候慌了神。
手忙腳亂地把東西撿起來放回貨架,她蓦然想起自己出門時不小心帶出來的帽子和口罩。
手指顫抖地給自己戴上,一轉身差點和後面的人撞上。
“需要幫助嗎?”
孫念低着腦袋,對方又問了一句。
“您需要找些什麼?”
後知後覺明白到來人隻是收銀員時,她短暫地松了口氣,視線下意識往收銀台撇去。
方才站在那的人已經不見了蹤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