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煩心事諸多,整棟房子仿佛都被籠罩在陰霾之中,透不過氣。
孫念把自己鎖在房間裡誰也不見,就連弗蘭西斯卡送到門口的晚飯都沒見她開門來取。
蔣司憶路過隔壁房門的速度慢了下來,對着那份涼得徹底的餐食不免歎息。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沒想到兩個脾氣頂好的人,一旦沾上家長裡短的瑣事,也會鬧得白臉變成紅臉。
也不知是否因為急火攻心,就連隻與孫念認識還不到一個月的蔣司憶都能揣摩出對方是個絕頂的吃軟不吃硬。
孫秉圍這般一意孤行的做法,勢必會引得那人強烈反感。
事實也是如此,兩人吵得不可開交。
東側書房的燈還亮着,甚至門都隻是微微虛掩,沒有關實。
蔣司憶指尖微微用力,本就半開的門輕易被自己推開。
坐在會客廳沙發上的人正在喝悶酒,聽到聲響倏地擡頭,卻在看清來人時,眼眸中忽閃的光瞬間湮滅。
就像黑夜中悄然隕落的點點流星。
孫秉圍解開了手腕處的扣子,将襯衫袖口打了幾個卷,挽到臂彎,說話聲像磨砂紙:“你怎麼過來了?”
“看來您的計劃沒有成功。”蔣司憶直言不諱。
“哈哈……”他忽然開始笑,整個身子都由于這個笑晃動起來。
可笑聲中沒有半分愉悅,卻讓人越聽越苦。
酸澀的效果卓越地超過嚎啕大哭。
“我知道她恨我。”他用手掌捂住臉,指尖蹭過眼角中的淚。
讓人難以分清這點清淚是笑出來的,還是哭出來的,“可我卻沒想到她居然這麼恨我。”
他吸了吸鼻子,從脖頸處掏出了一條細鍊,蔣司憶定睛一看才發現上面墜着的一枚戒指。
孫秉圍蜷起上半身,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捂在心口,嘴裡喃喃道:“艾裡薇,艾裡薇,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他完全忽略了不遠處還伫立着的蔣司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這還是自己第一次見到素日裡光風霁月的孫秉圍,如此消極脆弱的一面。
她沒有理由繼續呆着,于是選擇轉身回房。
按理說外人不該插手他人家事,孫秉圍支開自己的緣由大抵也是這個意味。
但他唯獨沒算準的是孫念不止不配合,甚至還把來人狠狠羞辱了一番。
他更沒猜到,對方竟然如此抗拒自己自作主張的橫插一腳,父女二人辛苦維持的相對甯靜,就這樣血淋淋的被撕裂開一道深不見底的瘡疤。
明哲保身,這是你身為打工人的本分。
蔣司憶回到沒開燈的房間,暗自囑咐自己做好本職工作。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抱膝坐在床邊的木地闆上,溫潤的涼意染上蔣司憶的肌膚,她半晌都沒有動。
隔壁房間依舊寂靜,仿佛被大型的真空塑料袋套上後緩慢抽走空氣,凝固的就連路過蔣司憶耳邊的風貌似都慢了下來。
兩個房間的隔音不算好,蔣司憶喜靜。
平日裡在房間最常幹的事,就是插着耳機循環播放幾首耳熟能詳的輕音樂,躺在散發着好聞薰衣草味的床單上閉目冥想。
不過,極少成功。
薄薄的一面牆将她們相隔開來,她和孫念異室同眠。
一些細小的生活痕迹,像是連接兩人之間細細麻麻的墜繩。
也許是對方随性散漫慣了,厚重的書本跌落地面,她不久後便會聽見另外一個趴下的悶哼聲。
閉眼聚神的人不由自主地在另外一個空間發散思維,自顧自替這人操心。
又躺在地毯上看書,别一不小心又睡着了。
夜晚是靈感的溫床,一般半夜八點,隔壁靠近書桌的百葉窗都會大大敞開。
孫念大概一直都沒發覺,當她漫不經心哼唱着那首坂本龍一的《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
美妙的音符就像翩翩起舞的精靈,踏着曼妙的舞姿越過自己的窗前。
樂聲太美,她不由自主地小聲跟唱。
每當這個時候,蔣司憶心中都會想,孫念有意料到,自己的娛樂消遣下,還會催生出一位忠誠的聽衆嗎?
蔣司憶看不見她,卻總感覺對方就在自己身邊。
當不知道第幾次嘗試進入冥想失敗,她都會歸結于是自己的注意力不夠集中,卻從來不敢深想蘊含在内心中最底層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那天傍晚,在收到那個特别的厚禮之後,她承認自己失控了。
連蔣司憶自己都難以置信。
她居然就這樣毫無預設地輕易說出那些,自己埋藏在心底的,差點腐爛質變,并且從未見人的心事。
要做個懂事的好孩子,怎麼能随便拿自己的煩心事去叨唠别人呢?
蔣司憶,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怎麼還沒學會長教訓?
事後她想起這點,竟後怕的生出了冷汗。
沒人有義務為你的痛苦買單,要學會忍耐。
連父母都不願意托住你,你怎麼能指望一位認識不算久的孩子,不會像你第一次吐露心聲那樣,毫不留情的将你摔進谷底。
可那晚孫念那樣溫柔,她的眼神中透露出的訊息明明白白的昭示着蔣司憶,她已經看穿了自己佯裝無謂之下,惶恐不安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