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好心情瞬間降至冰點,回去路上她試探着問要不要換着開車,還是被他硬邦邦地拒絕,隻好生氣又委屈地擺弄手機。
靠着車窗醒來時已是深夜,沉沉籠罩的夜色讓氣氛更壓抑。
她受不了内耗,決定問清楚他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宋青原。”
“什麼事?”
一道尖銳的鈴聲插進他們中間,是營地的衛星電話。
兩人對視一眼,臉色都很凝重。不等他開口,她就探身去後座拿電話。
“你們現在在哪?營地情況緊急,反動勢力違反協議攻擊平民,請你們盡快回來!”
茱莉的大嗓門從免提裡清晰地傳出來,背景裡有遠處人們嘈雜的叫喊和時有時無的槍炮聲。
“我們正在從加德裡回去的路上,明天早上能到營地。”
電話挂斷後,宋青原直接把油門轟到底。張露水擔心開太快出事,試着通過和他說話的方式,讓組織語言的邏輯過程維持他的理智。
“已經約定了交戰區為什麼還要攻擊平民呢?難道他們建立新政權不需要平民的擁護嗎?”
宋青原重重呼出一口氣,車速回到安全範圍。
“這次反動勢力的頭目是兩兄弟,他們出生在顯赫的家族,卻在政治鬥争中家破人亡。所以哥哥拉希德認為政府腐敗無能,立志建立一個公正的國家,接觸過他的人都說他很有人格魅力,
但弟弟阿米爾為人陰狠毒辣,享受暴力,多年前被拉希德送出國,去年回來了。拉希德很寵愛這個弟弟,他一回來就分了一半的勢力給他。
這次反動勢力毫無預兆對政府宣戰就是阿米爾自作主張的決定,拉希德本來覺得時機未到,但也不得不和弟弟共進退。”
“所以攻擊平民的是脫離管控的弟弟嗎?”
“聽他們的說法是這樣。”
“讓我開吧,明天會有很多高難度的急救工作,你一點錯都不能出。”
宋青原同意了,把車停在路邊兩人換座,但她知道他一路都沒有睡着。
回到邁索鎮已經是第二天上午,這回關卡處沒有反動勢力的人把守,他們順利開回了營地。
張露水在醫院大門邊踩下刹車,宋青原會意,開門跳車跑進去,她停好車也馬上趕往醫院。
醫院外的空地不像上次那樣有醫護人員救助,而是平民們相互處理傷口。而醫院門口擺滿了傷員,隻在中間留出一條窄窄的通道。
感覺自己的褲子被扯了扯,她低頭,是一隻沾滿血污和泥土的手,它的主人躺在擔架上,面色灰白。
剛想查看他的情況,護士長蘇西從醫院出來看見她在這,把一支小電筒塞給她,語速極快。
“張醫生,這些失去意識的傷者在這裡排隊等待搶救,請你确認他們的生命體征,為死者蓋上藍布做标記,方便搬運的人區分。”
“可是沒有呼吸脈搏和瞳縮反應也不代表腦死亡啊!”
“沒有辦法,我們必須騰出資源救助更有希望存活的傷者。”
“那你們先救他!”張露水無法反駁這一點,隻得指着地上剛才拉扯自己的人大聲說。
蘇西俯下身去,在10秒鐘内檢查了那人的生命體征,然後告訴說他已經死了。
“怎麼可能死了!他剛剛還在讓我救他!你再看仔細點!”
張露水要崩潰了,但蘇西沒空理她轉身走了。她跪在地上,把探呼吸、查脈搏、照瞳孔的流程重複了一遍又一遍。
她邊拍他邊大聲說我們來救你了,滴在他臉上的眼淚把血污沖開。
蘇西沒有說錯,他真的死了。
眼前由擔架組成的隊伍又長了不少,她用袖子幫那人把臉擦幹淨,為他蓋上藍布。
即使情況緊急,她還是要每個人都檢查好幾遍,即使檢查的速度遠遠落後于擔架送來的速度。
不知過了多久,她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是哈迪。
他也死了。
一切都不重要了,她輕撫他的眼皮,幫他把眼睛閉上。
從昨晚連軸轉到現在,她竟然不累也不餓。人體有自我保護機制,遭遇承受不了的創傷事件時自動隔離情緒避免太大沖擊。
但這竟然連客觀的生理感受都能隔離,她也是今天才知道。
後來,有人出來接替她的工作,但她沒有離開,而是麻木地坐在花壇邊上,像局外人一樣看着營地裡發生的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宋青原走到她旁邊坐下。
“辛苦了。”
她看着他,憔悴又疲憊的臉,來不及穿白大褂就進了搶救室,身上的衣服全是血。
直到這一刻,身上所有的感官才重新開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