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宋青原就收到了張露水拟給自己的心理工作所需物資清單。
給她騰出一間心理疏導室沒問題,白闆油筆等辦公用品也都有,助手也可以從當地熱心居民裡物色,但是……
“關于PTSD治療的專業資料營地還真沒有,你來之前我們完全沒有開展心理工作的打算,你需要的話我帶你去采購吧。”
“真的嗎?去哪裡?什麼時候去?”她沒想到還有意外驚喜。
“去徹普首都加德裡吧,那裡的生活秩序還沒受太大影響,我們輪流開車的話,來回一趟也就三四天。”
張露水高高興興地回去收拾行李,第二天在約定的時間到達停車區,拉開他車門坐進副駕駛,反身把手裡的大包放在後排。
幾分鐘後,車子駛到離開邁索鎮的必經之路,被反動勢力的人檢查過無國界醫生工作證和中國護照才放行,這時天才剛剛開始亮。
溫暖的橙紅光芒以天際線為起點暈染在半邊天幕,而另一半還保持着深邃的藍。
邁索鎮在後視鏡裡變得越來越小,離開了集中供水的城鎮,貧瘠幹燥的土地隻能長出零星的荊棘和灌木叢,擡眼是一望無際的荒野,隻有遠方能隐約看到沙丘的輪廓。
絕美的風景連續看也會膩,加上今天實在起得太早,她很快開始犯困,靠在車窗上睡着了。姿勢不算太舒服,但滿滿的安全感彌補了這一點。
隔着衣料在口袋裡瘋狂震動的手機把她叫醒,她揉揉眼睛發現已經是下午,宋青原把車停在路邊人卻不知在哪。再摸出手機一看,各大APP的推送恨不得從屏幕裡湧出來。
過了十幾天與世隔絕的日子,一時間有網她還真不太習慣,一鍵清除所有通知,先打開微信處理信息。
浮在最上面的窗口來自發小蘇盼晴,她發了三次信息過來。
11天前:你上次問的東西我找到了但暫時不全,怕你急用先發你郵箱了,你記得查收哈。
7天前:剩下的資料我也拿到了,還是發你郵箱哦。
2天前:露露,這段時間心情不好嗎?怎麼不理人?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随時找我。
張露水知道這不是客套話,兩人年齡家境都相近,但蘇盼晴不像她這樣任性嬌氣,記憶中爸媽對她說得最多的話,除了喊名字就是“你看看人家盼晴”。
不過蘇盼晴對她太好,大事小事有求必應,向下兼容她的情緒,在她做各種大人不允許的事時幫她打掩護,甚至小時候兩人遇到生命危險,蘇盼晴的處境明明更緊急,卻還是讓大人先救她。
所以再怎麼當對照組她也讨厭不起來。
“盼盼,我很好,現在在趕路呢,到了地方再和你細說哈。”
然後是班上的同學在6天前告訴她,學校明年3月還有一次答辯機會,難度可能會低一些,她好好準備的話還是有機會拿到學位證的。
還有在校時實習的心理咨詢機構裡帶她的資深心理咨詢師問她還會不會回來,說回訪了她當時經手的幾個來訪者,他們的社會功能恢複得都不錯。
如果她想回來上班,機構對業務能力優秀者是可以放寬學曆要求的。
剩下就是幾個沒備注的人在獻殷勤,她平時被搭讪的習慣是對方好看就給聯系方式,再篩選有趣的留着聊天解悶。
但經過了邁索鎮這段經曆,她覺得這些關系好沒意思,一個一個删除好友。但操作到最後一個她卻捧着手機猶豫了。
這是誰來着?哦,好像是通過導師認識的師兄,之後還想畢業的話說不定能請他幫忙……
想到這裡,一道陰影突然把她籠罩,宋青原在車窗外雙手抱臂,語氣硬邦邦的:“還删嗎?我們要出發了。”
“哦,出發出發,趕路要緊。”
突如其來的心虛把她吓了一跳,連忙把手機揣回口袋,乖巧地應下他的話。他卻沒有繞到駕駛室這邊,而是拉開後排車門直挺挺躺進去,閉上眼睛。
“到你開車了。”
“我不知道路呀。”
“用你手機導航。”
“我餓了,這大半天還沒吃飯呢。”
“你不是帶了水和幹糧嗎?”
她隐約感覺有些不對,但是沒來得及細想,随便吃了幾口就換到駕駛座上。他們已經走了一小半的路程,等會上高速,快的話晚上就能到加德裡。
早就聽說徹普的富人區集中在北部,看這一路景象的變化确實如此,城市與城市之間不再是荒蕪原野,水源充足的綠洲上漸漸有了人煙。
跟着導航開了好久,她試探着小聲叫宋青原,想讓他把自己換下來,但這人也不知是真睡着了還是死了,真就一聲不吭。她把氣撒在油門上,直接一腳踩到底。
本以為可以提前到達加德裡,但離下高速還有幾公裡,車輛就排起了長隊,很多人從車上下來透氣走動。她搖下車窗,隐約聽見有人說是為了防止反動勢力混入加德裡而設的軍事檢查站。
耐着性子等了好久終于成功進城,她導航了加德裡圖書館,打算在附近找個酒店住下。
她把車停好,剛準備叫醒他他就自己從後排坐起來,自顧自開門下車。
氣氛瞬間微妙起來,她拿起副駕駛的背包,不想看他也不想和他說話,直接朝酒店前台走去。
工作人員問他們開幾間,她還沒來及說出兩間,他涼涼的聲音就插進來:“開一間雙床房。”
進了房間,宋青原很快又睡下了,張露水洗完澡卻睡意全無,躺下點了個外賣,打開自己床頭的小夜燈,正式和蘇盼晴開啟八卦時間。
當蘇盼晴還在震驚她陷在戰亂國,并且以心理醫生的身份加入無國界醫生組織時,她又丢出另外一個重磅炸彈。
【宋青原也在這個醫院當醫生,那天大家都在拼命往外逃,我遭遇了搶劫,他救了我,後來又介紹我加入組織。】
【宋青原??】
【沒錯,就是你認識的那個,事情就是這麼巧。】
【太刺激了吧,那你們相處會不會尴尬,對了你們現在是什麼關系?】
【同事呗,還能什麼關系。】
【就沒有讨論過當年的事嗎?】
【沒有,營地忙得很呢。】
【那他還喜歡你嗎?】
【當然,他那傻樣都沒怎麼變,我一看就知道。】
發完這句話,她把手機往邊上一丢,一頭紮進被子裡。但當“宋青原還喜歡我”的認知重新在意識裡過了一遍,她才反應過來他白天為什麼莫名其妙發脾氣。
他的重點不是“要出發了”,而是“還删嗎”!
張露水自問是個共情能力很強的人,把今天的事換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自己那早就氣暈了。想到這裡,她一下坐起來,卻不慎打翻剛才随手放在枕邊的飲料,那一塊全濕了。
她幹脆坐到了宋青原床邊,隔着被子擠了擠他,小聲說:“我床弄髒了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