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喉嚨深處的聲音悶悶的。
“你往那邊點,給我個位置。”
他不出聲,身體卻聽話地挪到另外一邊,她順勢抱着自己的被子躺下。窗簾沒拉好,借着透進來的一線月光,她看見他眼皮動了動。
就知道。
“我和那個人沒什麼關系,他微信我已經删了。”她輕輕說。
“你的私事不用告訴我。”他光顧着嘴硬都忘了做表情管理,不知道自己的唇角已經微微上揚。
“我就想告訴你。”
“好吧。”
“那你知道沒有啊?”
“知道了,睡吧。”他轉過身去背對着她。
她放輕呼吸等待,他卻沒有下一步動作,這讓她有些失望,又夾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慶幸。
不過沒關系,他們的時間很多,總有一天他會主動朝她走來。
好像感應到她正盯着自己,他突然轉過來,幽深的瞳孔準确捕捉到她的目光。
“你動來動去的我睡不着。”
她剛想說你自己心不靜怎麼來怪我,他就伸出手臂,把她連人帶被子緊緊圈在懷裡,然後是一句意味不明的——
“嗯,這樣就能睡着了。”
她整個人被籠罩在他的氣息裡,除了沐浴露的香味,還有他身上那股獨有的,清晨草地一樣的味道。
氣味作為信息時代最難被批量傳遞的介質,無法以記憶的形式在腦海複刻,但正因如此,它才擁有極強大的标記功能。
就像現在,随着這股氣息充斥鼻腔,她突然想起好多早就忘記的事情。
想起他們的八年前。
沉浸了半天,她突然意識到再不睡覺天就要亮了。
“宋青原,我要翻身。”
身上的禁锢稍微松開,她松了口氣,但才轉過去他又不講理地摟了上來。
被壓迫的皮膚很悶,還蔓延出密密麻麻的癢,她被這種感覺困住了。
算了,随便他吧。
第二天醒來已經十一點,他們快速洗漱收拾退房去了圖書館。
宋青原要了最新幾期的《柳葉刀》雜志,而她在心理學書籍區域看到很多似曾相識的教材,眼熟的全都拿了,好好複習一遍理論知識。
“你真的能看完嗎?”他捧着書跟在她身後,見她還是興緻勃勃的,忍不住發問。
“盡量看,畢竟下次出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她又放了一本上去,書加起來快摞到他下巴了。
“怎麼,不想拿?”見他不說話,她停下腳步回頭誠懇地看着他,“跟我睡要負責的。”
在他被正式擋住視線之前,她終于選完了。他結完賬回車裡放書,而她打開手機看附近餐廳,最後決定吃烤肉。
他自覺地幫她烤肉倒飲料,她一邊吃一邊和他聊心理工作的具體流程。
在她理出最重要的幾個大點後,他提醒她,他們現在的資源無法支撐她以熟悉的模式工作,需要幫助的居民太多,還是得以集體疏導為主。
并且要幫助他們建立現實應對能力,比如遭遇轟炸如何尋找安全的躲避位置,平時還可以和他們分享一些其他國家的人從戰亂中恢複的故事。
“你真棒,這些我都想不到。”她顧不上吃,摸出手機把他補充的注意事項在備忘錄裡記下來。
“經驗而已,心理工作張醫生才是專業的。”
她看着他,輪廓比從前硬朗許多,可神态又好像沒有變化。在漫長時光交彙又錯開的節點,她突然想說幾句心裡話。
“宋青原,以前的我總是被保護的角色,但現在我想自己真真正正做成一件事,你願意幫助我嗎?”
“我願意,張醫生。”
他們隔着爐子的煙氣大大方方對視,這一次沒有試探拉扯,隻有對夥伴的尊重和欣賞。
聽見鄰桌的食客和家人打電話,她才突然想起,自己居然失聯了這麼多天都沒有給家人報平安!
她馬上打開微信,給母親大人彈去視頻邀請。對面很快就接了,周曼珠女士繃着的臉出現在屏幕裡:“張露水,你出息了啊,半個月都不知道給家裡打個電話!”
之前她基本每天都和家人視頻,兩個月前忽然心血來潮放下豪言壯語說自己要當一個穩重獨立的成年人,讓家裡人以後别天天找她聊些有的沒的的八卦,她會主動聯系他們的。
“你長多大在我們眼裡都是小孩。”雖然他們這樣說,行為上倒是很尊重她,不然她根本沒辦法解釋自己為什麼失聯半個月。
要是讓他們知道她現在在哪,天一定會塌的。
“媽~你以為我不想你們嗎?但是我告訴自己要克制,不學着堅強一點以後你們老了我怎麼照顧你們呢?”
張露水知道自家媽媽就吃這套浮誇的,拼命表演:“但是今天實在想得不行,終于忍不住找你了嘛~”
“别哄我,我又不是傻子!”
張露水放下心來,一般聽到這個就代表過關了,心裡盤算着和爸媽說自己準備去蘇盼晴那,到時再讓她幫自己打掩護。
“媽,你猜我在這邊遇見誰了?”他們當年的戀愛長輩們并不知道,隻當宋青原是世交家的孩子,以後資源互換的夥伴。
“誰啊?”
她興沖沖地想叫對面的宋青原入鏡打個招呼,卻在擡眼撞見他神色的瞬間愣住。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呢?
用生氣已經遠遠不足以形容,即使從事着與情緒打交道的工作,她也沒見過這樣的眼神。
不,好像見過的。
徹普反動勢力發起突襲導緻平民死傷無數那天,那些失去家人的人,除了悲傷,就是這樣的眼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