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原把醫院的雜物房收拾出來給張露水做心理疏導室,色彩明亮的布簾遮擋斑駁牆面,破舊但幹淨厚實的地毯鋪在水泥地,原本死氣沉沉的雜物房就變得樸實溫暖。
再擺上兩張座椅和茶幾,把心理學書籍整整齊齊碼進資料櫃,基礎布置就完成了。
張露水後退幾步,站在門口環視房間,意識到這裡還差一株生機勃勃的植物。
室外土地早已被踩踏得光滑平坦,失去松軟質感的泥土連雜草都長不出來。他們走到醫院後面的停車區,才在牆根下看見成叢的野花。
花型雖然小巧,但紅色的花瓣厚實挺括,花莖上長滿細小的絨毛與尖刺,是它與艱難環境抗争的武器。
她喜歡這樣充沛的生命力:“就它了。”
“那我找個空酒瓶來?我們這應該沒花瓶。”
“不,别摘下它,找個花盆把它整株種起來吧。”
宋青原挖土的技術不錯,絲毫沒有傷到根系,小花順利地移植到花盆裡。張露水也不嫌有灰,跟寶貝一樣抱回了疏導室。
除了吃飯睡覺,她基本都在那裡工作。今天的任務是複盤第一次集體疏導,思考有什麼經驗可以沿用到接下來對萊拉和巴塞爾的單獨疏導中。
宋青原抱着毛毯拎着小零食進來,讓她不要離開疏導室。
“什麼意思,金屋藏嬌啊?”
“有個驚喜給你,晚上你就知道了。”
深秋的陽光格外溫柔,照得他整個人都毛茸茸的,看得她心頭發癢。
上次的驚喜是一張工作證,這次又是什麼呢?
他走後她無法再專心,忍不住走到窗邊張望,但這個方位隻能看到停車區,活動區時不時傳來的聲音又太遠,融在環境背景裡怎麼也聽不真切。
直到天黑他才再次過來。
“我的驚喜準備好了?”本來等得挺燥,但一看到他突然又不那麼急了。
“嗯,你先閉眼,我帶你過去。”他也心情也很好的樣子。
她把手伸出去給他接,順勢借力從座椅站起後,放心地閉上眼睛跟着他走。
觸覺在黑暗的世界裡格外敏銳,她感知到他的脈搏,隔着皮膚和自己的心跳共振,讓起初還有些膽怯的腳步愈發堅定起來。
光線穿透有些發酸的眼皮,木材燃燒的氣味逼近嗅覺,是火。
“到了,”他牽着她站定後松開自己的手,“可以看了。”
熱烈的掌聲在她睜眼瞬間響起,醫院前的空地上燃着篝火,人們圍着它站成一圈,正為這場晚會的主角鼓掌。
遠處即将徹底墜入黑暗的天幕泛着冷冽的藍,但這裡的一切都被火光烤得無比溫暖。
有風吹過,跳動的火焰往她這邊偏了偏,煙氣撲面而來。她視線一糊,眼球立馬蒙上一層薄薄的淚。
人群中,一位杵拐的老人緩緩朝她走來,大家不僅給他主動讓道,還投以信任期盼的目光,看起來是當地德高望重的長者。
“張醫生,我代表這裡的每一位徹普人向您表達最誠摯的感激。從前,我們感激您們這些無國界醫生在我們眼裡,就像高高在上的神明,賜予我們生的希望。
但在您的引導下,我們才知道自己不是隻能等待神迹的弱小螞蟻,我們同樣有力量去克服困難。即使有一天您們離開了,我們也會勇敢地尋找生活的新方向。
傳說中有一位智慧女神庇佑着徹普,每當災難降臨,她就會化身來拯救人們,您一定就是那位智慧女神。我們為您排練了一支祈福舞蹈,願您永遠被幸福環繞。”
人群很安靜,空氣裡隻有木柴燃燒的噼啪聲。她想說謝謝,卻在開口的瞬間喉頭一酸,連聲音都被那股情緒沖垮。
她想擦眼淚,又覺得這麼多人看着有些失态。有人感受到她的窘迫,招呼着大家一起跳舞。
站在内圈的人們拉起彼此的手,腳步移動轉起圈來,後面的人們也開始合唱贊歌。
她聽不懂徹普語,但旋律傳遞的感情卻是通用的,緩慢輕柔的音調漸漸上揚,漸次推進到高昂莊重的副歌。
與此同時,跳舞的人們揮起手臂在頭頂擊掌,姿勢不算專業卻洋溢着滿滿的感染力,孩子們也蹦蹦跳跳地加入其中。
徹普人喜愛歌舞,每周的禱告日都載歌載舞慶祝。但自從反動勢力發動叛亂,他們的生活秩序就徹底崩潰,是借着這個篝火晚會,才在熟悉的肌肉記憶中找回曾經的歡樂。
舞蹈結束後,幾個男人擡着一條長桌過來,上面滿滿地擺着烤肉、粗糧面包和許多她沒見過的水果。
大家讓她先吃,她剛準備大快朵頤,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現在物資匮乏,以後食材還是好好保存吧,這樣如果吃不完就太浪費了。”
“别擔心張醫生,這些食材雖然是我們的儲備,但我們現在已經在避難所附近開墾土地,自己種植小麥和蔬菜,也開始圈養雞鴨了,你就放心地吃吧!”
“真的啊?那豐收了一定要帶來給我嘗嘗!”
她一下沒了負擔,每樣都盛了一碟出來放在自己面前,大家才一擁而上分享美食,偶爾有人過來送她禮物。
有精美的手工刺繡坎肩,是他們能拿出來的最好料子;有手工編織的駱駝毛圍巾,軟和又厚實;
有用椰棗核打磨制作的手串,在當地文化裡寓意着好運;有香辛植物填充的香囊,濃郁而熱烈的氣味讓她想起徹普熱烈的太陽……
她把這些東西一一披挂在身上,心裡美滋滋的。
突然後背被什麼東西碰了碰,她回頭,看見一個奶乎乎的小朋友,眼前一亮。
“寶寶,是你呀,你怎麼一個人在這,你媽媽呢?”
“他叫薩爾,”年輕的媽媽笑着走來,手裡還拿着孩子玩熱了脫下來的小外套,“大家都在給你送禮物,他也親手做了一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