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露水開始理解宋青原為什麼放着少爺日子不過,來到這種地方當無國界醫生:自己的存在讓無數人感到幸福,這種級别的滿足感是金錢絕對買不到的。
第二次集體疏導開始了,她從倉庫拿了紙筆,提醒陸續到來的人們自取。
上次活動的目标是讓大家建立對心理疏導的基本認知并産生集體意識,而這次就需要他們正式探讨問題并制定計劃,将腦海裡的思緒寫下來,完成感性到理性的轉變。
但她不想上來就這麼正式,于是先讓大家自由分享第一次心理疏導過後想法和生活上的變化。
除了篝火晚會那天看到的改變,更讓她高興的是孩子們已經開始恢複學習了。
起初隻是一個少年教自家弟弟妹妹算術,然後越來越多孩子湊過來旁聽,甚至沒到學齡的小不點也要湊熱鬧。
現在,大人們忙着種植農作物、制作簡易工具時,大孩子就給小孩子上課。
“孩子就是我們的希望,如果沒有您的引導,或許他們還天天在避難所抹眼淚呢。”一位母親握着她的手誠懇緻謝。
“功勞最大的是你們自己呀,孩子最信任的人還是父母,是先看到父母積極面對生活,他們才受到影響的。”
在她營造的氛圍裡,人們相信未來的生活全是希望,場内的交流越來越活躍。
“朋友們,看到心理疏導真的能為大家的生活帶來積極改變,我很高興。不過接下來我們需要轉換話題,請大家再往内心深處走一走,探索那些隐藏的恐懼。”
人們漸漸收起笑容,原本輕松的交談也停了下來,她知道自己說了掃興的話,繼續解釋。
“這就像我們走在一條路上,陽光照耀的地方是幸福,陰影籠罩的地方是痛苦,我們無法控制路上沒有陰影,隻能先了解陰影,然後帶着陽光的力量勇敢地穿過它。
上次我們已經和同組的夥伴分享了自己的經曆,這次我需要大家繼續回想,除了事發當時産生的情緒,它有沒有對想法造成一些長遠的改變呢?
這個環節還是在我們的小組内進行,有想和我單獨溝通的可以舉手示意。”
她走進人群傾聽他們的心聲,也在恰當的時候加入對話給予引導。
“上次我隻和你們說了我幸運地躲過子彈,但我沒有說在那之後,我變得特别膽小不敢相信别人,這讓我現在很難交到朋友。
雖然參加心理疏導後好些了,但還是沒有恢複到原來的外向和樂觀。”
“看到學校被炸毀,我擔心就算戰争結束了,我們的生活也不能馬上恢複到原來的樣子,孩子們無法接受好的教育,一輩子也走不出邁索鎮這個窮地方。”
“在避難所裡,我每天幹什麼都提不起興趣。剛才我仔細想了想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是因為我覺得自己随時可能會死,所以做任何事情都是沒有意義的。”
有些人說着說着再度情緒崩潰,張露水卻沒有上前安撫,因為同伴就是他們堅實的依靠。
人們團結在一起,憑借強大的自愈能力度過難關,這就是她想看到的。
以這些情緒為鋪墊,下一個角色扮演環節進行得順理成章。
“我知道大家的生活還是被這些憂慮困擾着,我們現在可以模拟那些困難的情景,用集體的力量一起探讨更好的應對方法。”
“什麼樣的情景算困難呢?”
“就是最讓你感到崩潰絕望的那個瞬間,想象自己回到了那個時候,但不同的是現在大家都在你身邊。
請把這種被幫助被支持的感覺留在心裡,再次陷入負面情緒無法自拔的時回憶這份溫暖,就不會那麼害怕了。”
有的組模拟半夜被噩夢驚醒的情景,有的組模拟聽到巨響就雙腿發軟走不動路的情景。他們不是專業的演員,卻被同樣的感受維系在一起。
不管是被困者還是解救者,都已經忘了這隻是心理活動上的一場演練,完全進入到場景中去。
所以在演練結束後,張露水用了很長時間等人們恢複平靜,直到舉手發問的伊迪絲把流程推進到下一個環節。
“張醫生,我覺得這樣的演練很好,但是我有個問題,如果我的難過藏在心裡,而不是像那些場景一樣流露出來讓别人看到安慰,那又該怎麼辦呢?”
張露水贊許地點點頭,更喜歡這個聰明的小姑娘了。
“這個問題很好,也和我們下一個環節有關。我們現在已經知道,負面情緒來襲的時候讓它從身體裡流出來比堵在心裡更好。
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向身邊的人傾訴,也講過身體的放松練習,關注肌肉和呼吸來緩解身體的應激狀态。
但如果這些事情都做了還是難受得不行,那我們還可以使用情緒處理技術。”
身後的白闆終于派上用場,她把重點講完又寫了一遍,提醒人們做好筆記。
認知重構:決定感受的不是事件,而是對事件的看法。任何事情都有多面性,如果無法改變它,選擇好的方面在腦海中強化,心裡就不會那麼難受。
情緒覺察:人們對于事件的情緒常常是混合的,難過時分析當下的心情到底由多少種情緒組成,如焦慮、悲傷、無助……
把這些情緒和産生它們的原因盡可能詳細地寫下來,讓自己從情緒的糾纏中抽離。
心理暗示:每天對自己說肯定的話,如我是堅強的、我一定能克服現在的挑戰……讓這些積極的語言逐漸改變思維模式,讓自己變得更有力量。
張露水不确定自己的講解是否能讓他們全都聽懂,隻能格外關注他們此刻的神情:若有所思、恍然大悟、狀态低落、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