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和從前都不一樣。
從前他們更多的是麻木,或許認為這就是命運,他們隻需接受;但她自作主張把希望帶到他們的生活中,讓他們堅信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隻要努力就會越過越好。
當他們真正開始相信,又被槍彈無情摧毀一切。
如果他們沒有得到過希望,就不會這麼絕望。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要被燒成灰了。
原來之前對他們的共情真的太淺顯片面,那時她站在旁觀者的角度,隻能想到對戰火的恐懼、對親人逝去的悲傷還有對未來的焦慮。
現在她真正卷入其中,才意識到還有憤怒。
可是已經沒有用了,她為他們做的心理疏導已經徹底崩潰了。
宋青原拿着繃帶的手一緊,原本緊閉雙眼的少年馬上露出吃痛的表情,他睜眼看着這位不愛說話卻一向最關心他們的醫生,鋒利的輪廓似乎帶着情緒,聲音也是冷得發寒:
“請你尊重我們的工作。”
宋青原往空地中間走,讓所有人都能看得見他,硬底皮靴在沙地上碾出的腳印十分清晰,一如他此刻不容置喙的命令。
他沖正漸漸散開的隊伍大聲吼:
“都幹什麼呢?真的想死嗎?還不快回來排隊!”
沒人見過宋醫生發脾氣,來不及移開視線的人對上他充滿壓迫感的眼神,說不出話來。
雖然被呵斥但并沒有人生氣,反而有些隐約的感激。
本能的求生欲和強烈的絕望撕扯着他們的理智,他們其實并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怎麼辦。是接受治療等待下一次轟炸來臨,還是就這樣直接死了更幹脆。
現在有人給出了明确的指令,他們反而不用糾結。
“你們幾個愣着幹嘛?回去救人啊,難道是在等我去嗎?”宋青原又走到幾個男人面前,他們起初沒有反應過來,直到手裡擔架的杆子被宋青原抓住,才唯唯諾諾應承着往外跑去。
營地重新開始運轉,秩序慢慢恢複。
宋青原把張露水手裡的布包塞回給哭泣的老人,拉着她離開。
“我真的受不了了。”
她不知道要去哪裡,但隻要不再面對這一切就是好的。
如果可以一直這樣就好了,不聽不看不想,就隻是被他牽着,專注于這段隻有他們兩個人的路。
“嗯,外面不用你幫忙了。”走進倉庫,他打開小隔間的門,原來這裡還有一間單獨的柴房。
“來劈柴吧,”他順手取下挂在牆上的柴刀,示意她拿着,“劈成什麼樣都沒關系。”
他本來還想再說什麼,但外面有人急切地喊他,于是隻匆匆留下一句“我忙完來找你”就出去了,隻剩她一個人在這裡。
柴刀沉甸甸卻很鋒利,她都不用使太大力氣,木柴就順着紋理應聲而裂。
不得不說這是一項很解壓的工作,但前提是在準确的位置下刀,發現這個關鍵點後,她開始嘗試尋找最合适的位置和角度。
比起外面的問題,這個問題的結果是她能夠控制、并且努力就能看到進步的。手下的動作越來越順利,劈好的木柴很快就堆了起來,她把它們靠牆碼好然後繼續。
好想躲在這裡一直劈柴,永遠也不要走出這間屋子。
由于太過投入,她對外面的腳步聲和敲門聲渾然不覺,直到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和她抓住同一根木柴。
順着那隻手擡頭,宋青原帶着血腥味和藥味站在她面前。她下意識皺眉後退一步,有些不滿他帶來這麼多不穩定因素、破壞這間小柴房的安甯。
“劈了這麼多柴,心裡有沒有舒服一點。”他看到地上木屑四濺,牆邊多了一個小柴堆。
她停下手裡的動作,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我剛才和總部通了電話,彙報今天發生的事并詢問組建難民營的進度,他們承諾會加急走流程,下周人們應該就能搬進新的難民營了。”
“這有什麼用呢?”她把手裡的刀丢在柴堆上,深深歎了口氣。
“反動勢力敢攻擊現在的避難所是因為沒把徹普政府放在眼裡,這次的難民營由聯合國難民署牽頭,會派出代表和拉希德兄弟談判,還會配備一支安保力量保護。”
“也就是說,這個新的難民營真的可以保護他們的安全嗎?”
“是的,現實壓力這麼大,人們崩潰也很正常,再厲害的專家也沒辦法在這種情況下讓他們繼續保持信心的。”
他也轉過頭來,在她的眼睛裡尋找确定的答案:
“等搬到新的難民營,我們再重新開始,好嗎?”
危機信号解除,遠高于正常水平的腎上腺素終于停止分泌,緊繃許久的身體瞬間脫力,無比疲憊。
腿軟下去的瞬間,她下意識伸手,下一秒整個人被他穩穩接住。
他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臉頰緊貼在她額頭輕聲安慰:
“沒事了,我們以後就安全了。”